我说:“你信么?”
公子道:“我从不骗你。”
我说:“我问的并非真不真,而是你信不信。”
“信。”公子道,“我与你说过,只是还须时日。”
我苦笑:“可我不信。”
公子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我打断:“你且听我说完。”
我说:“元初,我与你不一样。从一开始,我便只想回到我祖父的田庄里,安安稳稳守着家业过日子。而你生来便是世家子弟,一辈子与朝堂之事打交道。若非当年我碰巧去了桓府,你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认得。”
公子颔首,道:“但那也不过是出身,我说过并无留恋。”
我说:“你是这般说过,但如今这朝政你也看得清楚,可会有安稳的一日?朝廷之所以为朝廷,乃是反反复复争斗无终,就算你志不在此,你父亲母亲兄弟手足皆深陷其中,若他们有了危难,你可会仍安心隐逸于世,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公子面色一变,再度一怒而起:“你又要离开我?”
他气冲冲的样子,仿佛一个暴躁的孩童,全然没有了人前的高傲。
“不是。”我忙将他拉住,“元初,我提这些,是想说你我在一起还要面对诸多困难,我不想再让为我操许多心,故而才不告诉你。”
他眉间的神色缓下一些,却仍瞪着我:“你有何事不可告知?”
“身世之事。”我叹口气,“元初,你若跟我离去,只怕落在世间的名声并非隐士。”
公子有些狐疑:“那是什么?”
“反贼。”
公子:“……”
我说了不再瞒他,自是说到做到。
当然,祖父的事不想说许多,只是将我与黄遨打的交道,以及他对我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公子听我说着,神色从惊讶到震惊。我以为他会皱着眉头处处提出质疑,但他并没有。虽数度欲言又止,但他强忍了下来,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室中安静,公子听我说完之后,异常沉静,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思索着我方才说的各处细节。
“他说他认出你,凭的是那玉珠?”好一会,他终于开口问道。
我颔首。
“玉珠何在?”
我将玉珠从脖子上解下,递给公子。
公子看了看,道:“不想此物还有如此渊源。”
我讶然:“公子信了?”
“为何不信。”公子道,“你连狱都劫了,可见你深信不疑。你的身世,无人可比你更有感触,你既然信了,我又有何道理怀疑?”
我其实想听他说“你信我就信”之类听上去简短且盲从的话,而不是听他像玄谈一般掰扯这个道理那个道理。不过这话听着仍然舒服,我不禁笑了笑。
“还有一事。”公子将玉珠还给我,道,“我听说,刘阖当年曾怀疑过皇孙并非亲生。”
“哦?”我愕然,忙问,“怎讲?”
“当年楚国覆亡之后,好些臣属归附了朝廷,我父亲当年也认得几个,饮酒时,听他们说起过此事。”公子道,“刘阖以为皇孙性情木讷,且外貌亦不似他和太子,因此对皇孙颇为冷淡。太子数次奏请立皇太孙,都被刘阖一口回绝。”
我说:“可皇孙长到了五岁,楚国便为高祖所灭,想来刘阖就算有疑,也不会动手。”
“正是。”公子道,“且那以后,皇孙不知所踪,亦成了悬案。”
我还想再说,这时,门上忽而又传来了叩击声。
“都督,”只听裘保讨好的声音又想起,“东平王和沈太傅来了,都督看……”
公子和我都惊了一下,忙从榻上起来。
公子恢复镇定之色,整了整衣冠,走到门前,才打开房门,就见东平王和沈冲都在外面。
二人昨夜大约不曾歇息,面上皆是疲惫而苍白之色。东平王好些,看着仍有些精神充沛之态;沈冲则憔悴多了,眼圈浮着隐隐的青,神色也满是忧虑。
“叨扰了元初,我等着实愧疚。只是此事紧急,拖不得。”见礼之后,东平王率先开口。
他说话的模样,比我从前在雒阳所见客气多了,叹口气,像一个和蔼的长者:“只是圣上不可在此久留,我与逸之商议,今日便运送圣上灵柩回雒阳,元初以为如何?”
公子颔首:“自当如此。”
沈冲神色沉重,声音有些沙哑:“县令送来了一具寿材,可将圣上暂且安置其中。我看陆路仍是太慢,不若往南的渡口去,那里临近黄河,走水路,可两日到雒阳。”
公子想了想,道:“此法甚好。”
沈冲还想说什么,忽然,他瞥见屋子里的我,目光定了定。
“太傅!”就在这时,一个小卒从院门外跑进来,待到了跟前,向沈冲行个礼,气喘吁吁道:“太傅,唐队长方才带人去田野中搜寻昨夜那些反贼的踪迹,发现了一具尸首,说像是……像是黄遨!”
第179章 扶灵(上)
听得那小卒的话, 三人皆露出惊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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