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盯着手心那点鲜血,出了好一会儿神。空气安静得凝固一般,举座鸦雀无声。乐师们抱着自己的琵琶胡琴,互相对视都不敢偏过脑袋。
“人血,”她喃喃,“人血,我还没有试过。”
她回眸,看向那个趴在地上的男宠。那人吓得缩了起来,连滚带爬要溜走,五指刚伸出去,一把缀着珠宝的剔骨尖刀,砰的落在眼前,扎进了掌心。那人嗷一嗓子刚要叫出来,硬生生憋回去。他抬头瞄了眼绝色的公主,满目惶恐。苍白的面容上,额头渗出汗珠。
“感觉如何?”公主眯起眼笑了,“就好像——你天天妄想进入我,却从来不去想,被别人进入,到底是什么感觉。”
怎么样,疼么?她柔声问着。
那人已然颤抖得不成样子,以至于点头的动作,不那么明显了。
拔出刀子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腥咸的气味,让她体会到无与伦比的兴奋。食指沾上血,在脸庞划下一道,血液把几根头发粘在白净的皮肤上,交错的黑白红次第展开。
“我变得更美了么?”她转向下边舞池的中武延秀。
“好!好!”收了呆滞的神情,武延秀眼也亮了,连声附和道,“此乃画龙点睛之笔!”
安乐睁着大大的眼睛,忽闪中有些小孩天真的模样。她看了延秀片刻,笑容纯净而甜美。顺手丢掉了刀子,手掌在桌案上正反擦两下,抹去一些血迹。她开口,语调也变得稚嫩带些脆弱:
“可惜,待会儿该拿什么割羊腿呢。”
像是思索着,口中喃喃自语。忽然起身看了看四周,一副诧异的模样:“怎么停下来了?接着奏乐啊!”
乐师们赶紧吹拉弹唱忙活起来,谁都没有抬头,只一个劲儿盯着手中的乐器。欢闹的小曲儿莫名透露出不安,笛声流着颤动的气息。
“怎么还下去呢。”她俯下身,在男宠的耳边轻声问道,“要么——你知道张易之吧,你知道他是怎么吃鹅的么?[r1] 怎么样,要试试吗?”
一丝微笑,钩动着脸部扭曲起来。倒在地上的人显然吓呆了,牙齿打战声,在乐曲中仍然听得分明。安乐耸了耸肩,回身不再管他。一旁的家奴识趣上前,架走了那个男人。
她落座,宴会欢欣的气氛消失无形。宾客不再开□□谈,更不敢将手拿上桌案。于是美酒佳肴形同虚设,于是高朋满座寂然无声。武延秀扭身扬臂,旋转踏腾,笑着邀请座下客人共舞[r2] 。客人低着头,就怕他过来找上自己。被他拽了手臂,身子猛地一颤,迫不得已站起,随节拍转圈拍着胳膊。满脸的战战兢兢。
奏乐忽然停了。乐工们望向厅堂大门,所有人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女人,光影中只看见身形窈窕。
“拜见皇后!”武延秀机灵地长揖行礼,座下见状,纷纷虚席叩头。
“阿娘!”年轻的公主起身,几乎是蹦跳着过去的,直接撞进了母亲怀里。
“裹儿,你的脸怎么了?这是——”
“漂亮么?”她仰头,笑出一个小酒窝,“刚刚牵来只公狗,我取些血抹在脸上。这是祛邪的好物。”
韦后没有过多疑心,尤其是看见女儿大大的眼,清澈见底的目光,纯净得让她无法怀疑这孩子会掩藏什么。仿佛真是小孩子做戏。韦后取出一方丝帕,亲手为女儿擦起来,说话的语气带一些责备:“不要总弄这些奇怪的玩意儿。裹儿,你该做些正事。”
听得宾客们汗毛倒竖,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怎样的人,才能瞬间变了张面孔,才能淡然说出“牵来只公狗”,才能笑得天真可爱,让人即便知道那是深渊,仍要留恋臣服于她的美貌。她太美了,的确太美了。大概真有人甘愿冒流血的风险,也要上前一试。哪怕一夜春宵,便不枉此生。
武崇训将主座让出来,韦后毫不客气坐了上去。手一挥,琴声笛声萧声纷纷又起,舞池里也勉强有了生气。
“正事?阿娘,什么是正事呀?”安乐坐定,侧头眨眼,奶声奶气地问着母亲。
“裹儿,娘知道你很美,”韦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起了女儿,“可你知道么,你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最美么?”
“年轻的时候——就像我这样。”安乐毫不掩饰这种自负。她完全有资格这么做。
“太浅薄了。”韦氏抚了抚她的额头,眼中满是爱怜,“这样说吧,你的皇慈祖母则天皇帝,登基后不久,重新长出来牙齿和眉毛,容光焕发。而她退位以后,不出一月,就老得不能见人,这你也是知道的。你阿耶时常喟叹,说是自己不孝,害得母亲一夜老去。照我看,绝非如此。”
如果没什么能让你的心再起波澜,那就去追求权力。权力才是最刺激,最有趣的。它是最好的化妆品,能让衰老的人焕发出勃勃生机。一个女人,只有端坐于龙座上,俯瞰群臣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他们说我们做不到。他们说,我们的归宿就是织架与闺房,而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做男人的妻子和孩子的母亲。他们说,我们目光短浅,做不了繁重的劳动,不配读神圣的诗书,只配学简单的缝缝补补。而我不相信,你知道么,我不信。我厌倦了女人的世界只有爱情,她流光溢彩的生命,仅仅为支持男人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