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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荇又寂然道:“昨日我去了西街才知道世上竟还有那种地方,活在那里的人当真可怜。我想帮帮他们,却又觉得只是帮一帮也无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心中不舒服。”
周寅慢吞吞地开口:“表姐心善,尽己所能,安心便是。”
谢荇有些怅然若失,转而想到什么,带了笑在脸上:“不过母亲竟然有孕,实在让人惊喜。”
周寅配合地跟着笑笑道:“生育并未易事,舅母要保重身子。”
谢荇跟着正色:“我在家也会多多顾看母亲。”
周寅摇头,轻颦浅蹙,语声细细:“表姐尚且病着,哪里能去照顾人?我只盼着表姐能快些好起来。”
谢荇面色一红,声音轻轻:“我这是心病。如今心病已解,很快就能痊愈。”说到这里她又想到这段日子,当真如梦一样。若非自己只剩一层皮肉一把骨头,她都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愿表姐早些好起来。”
二人都是孝顺之辈,既提到了谢夫人,自是要同去看望她。一并穿园绕林,到谢夫人院外,从中出来一道清风明月似的身影。
周寅偏着头听谢荇说话,一时不察险些撞在鹿鸣身上。多亏他眼疾手快,单手撑住她额头。
谢荇目瞪口呆。
周寅惊恐地抬眸望着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他的手掌像是一道定身符咒,将她封印在原地动弹不得。
鹿鸣缓缓收回手,淡淡看她:“看路。”
周寅面飞红霞,立即低下头去道歉:“对不起。”
鹿鸣静静望着她,吐出两字:“无碍。”
他转而看向一旁的谢荇,问起她服药后的感觉,并嘱咐她几句日常起居需要注意之处。
谢荇一一颇拘谨地答了,仿佛在被夫子提问。
交代完毕,鹿鸣主动提出告辞。
谢荇回头看看他清隽萧疏的背影拍拍胸口,松一口气:“鹿郎中好严肃。”
周寅叫风吹了一会儿,面色倒不似方才那样涨红。她想了想,歪着头道:“大约郎中总要严肃一些才能叫人信服?”
谢荇一想是这么回事,病患三教九流,总要肃起脸来才能让人听从,于是赞同地点点头。
在谢家两日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下午,又该入宫了。宫中照例是派了马车来接,周寅装作不经意到马车前瞧瞧这次来接她车夫的脸,确定不是崔骜后才慢吞吞地上了马车。
不远处在拐角打马而立的崔骜脑中系统道:“你看周寅怕你怕成什么样。”
崔骜沉默不语,见马车缓缓行进,一夹马腹跟上。
系统生怕招他犯病,点到为止。
夕阳西沉,彤光落下,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飞鸟自天边掠过,在天上留下乌沉沉的雁状剪影。
马车里放了精致小巧的炭盆,有厚重的帘子遮挡寒意,车内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周寅背靠引枕头倚着车壁打盹儿。
妙华无聊地东张西望,在心中数着时辰等车到宫中。她想今日好太平,不似回来的时候一波三折。
刚这么想着,马车停了下来。与上次戛然而止的停车不同,这次停得很是平稳,看样子并不是出了意外。
周寅睡眼惺忪,尚不知发生什么事:“是怎么了?”
妙华摇头表示不知,探头出了马车问:“怎么停了?”马车不过行进片刻,显然还不到宫中。
她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前方车流如潮,整条街被挤了个满满当当。
车夫站起身向前眺望,回头对妙华道:“前面有人的车坏了,后面的人都堵在街上了,大约要等等。”
妙华明白,要退回车里,又听见车夫嘟囔:“怎么瞧着那车也像是宫里的车?”
妙华心头一动,回到车内向周寅汇报,一并说了车夫的推测。
周寅沉吟片刻,带了些恳求道:“妙华可以帮我瞧瞧是认识的人么?”
妙华一拍胸口:“那是自然,我这就去。”她说着从车上一溜烟儿下去。
不多时,妙华便回来了,面上尴尬之色未退:“女郎,那果真是宫里的马车,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是那位林家女郎。林女郎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同她说了两句话便回来了。她那马车看上去坏得厉害,是一点也走不了了。”
她小声嘀咕:“明明是宫里的车,不知道怎么会坏成那样。”
周寅脸上顿时显示出为人担忧的神色,难得流露出自己的意志:“我想帮一帮她。”她显得很犹豫,却不是犹豫帮不帮人,而是犹豫林诗蕴会不会接受。
妙华讷讷:“女郎,我觉得林女郎不大可能答应。”她方才过去时林诗蕴都不看她一眼,在寒风中默默站着,像一株傲骨铮铮的寒梅。
作者有话说:
林诗蕴:……
周寅慢条斯理地拿过幂篱, 不紧不慢地戴在头上,由妙华打起帘子从车上下来。
街头巷尾的屋檐下坠着各种形状的冰棱,在霞
', ' ')('光里熠熠生辉。妙华在前方开路, 二人一路避让, 很快到了最前。
马儿尚且完好地站着, 只是车侧翻得厉害,横亘在路中央, 无怪后面的马车只得一寸寸地前进。
林诗蕴看样子下车下得匆忙, 并未来得及戴幂篱。她站在马车不远处, 像冷冷秋霜,像绵绵细雪,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淡。她远远睨了一眼向她走来的周寅, 很快便偏过头去,并不以为这是来找她的。
从来不会有人来寻她。
然而女孩在她面前停下,细声细气地叫她:“林女郎。”
林诗蕴眉头一跳,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方才远远看人过来她就觉得这女孩看身影像是周寅,没想到果真是她。
太苑中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周寅, 脾气好得令人不可思议。她几次三番冷脸对之,周寅每每神伤片刻,下一回又会主动过来柔软地同她说话。
“周女郎。”林诗蕴并不熟练地叫人, 宽大衣袖下因习字过多而微微有些变形的手指不自在地蜷起。
她不需要与人有所交流, 也没有一个朋友。每当周寅接近她, 她都感到无所适从,这次也不例外。
周寅有种认真的稚气:“林女郎, 听说你马车坏了, 若不介意我们一起入宫, 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似乎生怕自己惹林诗蕴不快。
林诗蕴幂篱下的嘴巴抿起,压低眼睫,最后冷冷道了一句:“不必。”她不习惯接受旁人的好意,也不知如何答谢,倒不如不要有所牵扯,
“天要黑了,又冷。”周寅软绵绵道,“入宫晚些倒没什么,只怕女郎冻着。”
林诗蕴听周寅在一旁低低软软的说话,心中愈发不自在,连背都下意识绷紧了些。然而周寅的话有一点恰巧说在她心上。
她不怕自己冻着,只怕一切了结后入宫太晚,耽误明日去太苑进学。
她在思索之际,周寅依旧看上去声音很小的在她身侧絮絮劝着。虽戴着幂篱,林诗蕴甚至想象得出她幂篱下的神情。
周寅定然像一只小心翼翼的雪貂,眼仁儿湿漉漉地盯着人瞧。
然而周寅幂篱下真正的神色是没有神色,她面无表情地低声絮语,是十分割裂的画面。
林诗蕴思忖再三,最终犹豫着开口道:“多谢。”
周寅终于停止念叨,语气中是不可思议的惊喜:“请随我来。”
林诗蕴耳根微热,头一次接受旁人好意。她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实际上早不知道该将手脚往哪里放好,只好同宫中来的车夫说了后僵硬地跟着周寅走。
四人回到周寅的马车,临上车前林诗蕴顿了一顿,跟着一起上去。
到了车上取下幂篱,林诗蕴没什么神情,眉眼间是冷冷霜雪色。
周寅轻轻歪了头打量她问:“林女郎吃茶么?”
林诗蕴拒绝:“不了。”因着手的微微畸形,她从不愿在人前展露,也尽量避免此事发生。
周寅温驯地点点头,完全没有要打扰她的意思,这让林诗蕴悄悄松了口气。
二人相对而坐,林诗蕴但凡平视过去,对上的就是周寅懵懂的眼。她索性微偏过头,再将眼闭上,眼不见为净。
妙华瞧着不由觉得这位林女郎好难相处。
周寅非但没有感到难堪,反而因为林诗蕴闭上眼而变得胆大不少,好奇地盯着她瞧起来。
林诗蕴感受到周寅目光只觉得被所视之处皮肉发紧,手臂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不自觉地轻抿起唇,不知周寅究竟在瞧什么,有些羞恼。想睁开眼问问周寅,却又不是会主动与人说话的性子,只好忍下。
马车几乎是以挪的方式缓缓行进,林诗蕴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她后悔上了周寅的马车。
车上一派寂静,周寅终于转开了眼,轻声吩咐妙华几句。
妙华应下,从书袋中拿了书给周寅,又点了灯。周寅将书翻开,认真地捧起书读。
林诗蕴终于感受不到她的目光,同时听到书页轻翻声,悄悄将眼睁开。
只见周寅在灯下专注读书,微蹙起眉显得郑重其事,又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无法解决。
林诗蕴相比旁人多看周寅一眼还因为她在学业上十分用功,态度端正。见周寅看起书来,林诗蕴也不再别扭,同样让侍女取出书来。
周寅听到她这里的动静微抬起眼,很不好意思地轻声问:“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林诗蕴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自责从何而来,很快又想通关窍,原来她是以为自己被吵醒,于是摇头,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周寅小小地松一口气,冲她笑笑,方又低下了头。
林诗蕴瞧着她的笑颜一愣,指甲无知无觉地嵌入掌心。直到侍女将书递过来,她才反应过来,略阖一阖眼摒弃脑中杂念,才翻阅起书来。她不忘将手藏在袖下,用袖子翻起书来。
车中只余沙沙的翻书声,如此倒也不觉时间难熬。
林诗蕴虽一心扑在书中,却又
', ' ')('莫名其妙地分了一缕心神给周寅。于是她便感受到周寅安安静静了一会儿,又频频偷看她。
林诗蕴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对她的偷看行为倒不厌恶,只是感到无奈。她抬起眼,正巧与周寅看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周寅仿佛受到莫大惊吓,急忙垂下脑袋。
林诗蕴难得生出些想笑的意思,按下后问:“你做什么?”
周寅自知动作被发现,很是羞怯地开口,声音如蚊子哼哼,需要人很认真才听得清:“林女郎,我有瞧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你请教么?”
林诗蕴微怔。换做平常她一定会一口拒绝周寅,免得与人有过多牵扯。但她今日着实承了周寅的情,本就烦恼不知如何还她人情,倒正好有了机会。
她轻轻颔首。
周寅顿时眉开眼笑,一口软语:“林女郎,你真好。”
林诗蕴头一次被人夸好,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付,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哪里不懂?”
周寅便抱着书到她身旁依着她坐下。
林诗蕴不曾与人挨得如此近过,向一旁稍让了些。然而周寅像是块木头,她让开多少,她便跟过来多少。
直到她不动,周寅才天真地将书摆在二人面前问:“我最近在读此本。《大学》中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程、朱二人皆有亲当作新之语,新字何解?又为何有亲作新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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