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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兰亭吐露罢心声望着周寅打趣:“阿寅,你不会把这些话往外说,对不对?”她自问已经与周寅交心,已经将她当做自己人。
周寅郑重点头:“不会。”
她笑:“你果真是最值得人信任的人!”
沈兰亭双手搭上栏杆,整个人俯身向前伸去,以一个极危险的姿势卡在白玉栏杆上。她双手悬空,整个人只靠胸前一点与栏杆的接触支撑着自己,看上去很让人心惊肉跳。
若是栏杆突然断裂,她一定会滚进河里。
“公主,此举危险。”周寅怯怯提醒。
沈兰亭回头对她粲然一笑:“放心,这栏杆很结实的,不会有事。”
“天下倚靠之物甚众,或金石所镂、或成木雕刻、或玉石堆砌。凡做倚靠者,难说处处牢固,永远能靠得住。盖是不做倚靠才最为可靠。”周寅忽然道。
沈兰亭如被当头棒喝,惊得起身看她。
周寅依旧弱柳扶风地站着,栏外秋风吹得她衣袂飘飘,更添纤弱。她看上去像是什么也不曾说过,一切都是沈兰亭幻听了。
皎皎月光如圣洁轻纱轻覆在周寅身上, 她本就貌美,在月的笼罩和白玉廊的反射之下容色变得模糊,仿佛被包裹在光晕之中, 宛如月中仙。
沈兰亭惊愕地望着周寅, 最后变得迟疑:“你刚刚说话了吗?”
这里除了周寅明明没有别人, 她却对自己的听觉产生怀疑,不确定刚才那句话是自己幻听还是周寅真的开口。
那句话实在不像周寅会说的。
周寅缓缓抬起眼, 看进沈兰亭的眼中:“公主醉了。”
沈兰亭忽然觉得自己晕乎乎的, 好像确实是醉了。
她晕头转向地落入周寅檀香味道的怀抱, 听到少女略带慌张地开口:“公主醉倒了,请来一扶。”
接着她便陷入五彩斑斓的梦境。
秦桑从周寅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昏睡过去的沈兰亭,怕吵醒她, 用口型对周寅道谢:“多谢女郎。”谢她照料公主。
周寅腼腆摇头,对旁人的谢意总显得受宠若惊。
宫人们提灯开路,周寅与抱着公主的秦桑并行, 一路回到一颗珠。
一颗珠中,女孩子们歪歪倒倒皆醉得不省人事, 绿枝正指使宫人搀扶女孩们回厢房中歇息。
见周寅回来,她叫人斟了热茶来并亲手捧给周寅:“外面冷,您暖暖身子。”
周寅抱着茶盏轻声欠了欠身道谢:“多谢。”
绿枝受了她这一声谢, 笑容更盛:“厢房都已经收拾好, 女郎今夜是歇在这里还是回去?”
周寅沉吟, 犹豫不决,很没有主见的样子。
绿枝提议:“莫若歇在这里?天也晚了, 回去还要些时候, 等到了就更晚了。正好今日女郎们都宿在一颗珠, 明早也可以一道去太苑。”
周寅像是被她说动, 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有劳了。”
宫人们引着她到厢房去,又留下二人服侍她。
周寅梳洗罢方散开床帐、熄灭烛火躺下,宫人在外间候听吩咐。有人偏爱点着烛火睡,有人则爱熄灭烛火,周寅便是后者。
沉沉黑夜中,她缓缓睁开双眼,漂亮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平日里她完美的羞怯、慌张、局促等鲜活的神情一道消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她面无表情,却能让人一眼看出这并不是性子清冷所致。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特点,人的冷漠在于还有人性,她看上去已经失去人味儿。
……
翌日沈兰亭被叫醒时头疼欲裂,她抱着脑袋要耍赖不起,脑海中不期响起一句话。
“天下倚靠之物甚众,或金石所镂、或成木雕刻、或玉石堆砌。凡做倚靠者,难说处处牢固,永远能靠得住。盖是不做倚靠才最为可靠。”
沈兰亭正在床上滚来滚去,滚着滚着一顿。
宫人们吓了一跳,以为她是怎么了,忙俯身去问:“公主,您没事吧?”
沈兰亭将脸埋在被子中闷声道:“我无碍,去准备吧,我要起了。”
宫人们相视一眼,颇为惊奇。公主日日起来都要折腾一番,昨夜更是醉酒,她们本以为她今日起来又要一番兵荒马乱,倒没想到今日起得这么干脆。
沈兰亭撑着床榻闭眼坐起,开口嗓音沙哑:“阿寅她们呢?”她说完自己沉默,不明白对周寅的这份亲近感从何而来。
她怎么也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只余下那一段话。
秦桑答道:“女郎们昨夜都歇在一颗珠,这时候应当都已经起了。”
沈兰亭从床上下来,宫人们开始伺候她。她抿了抿唇问:“昨夜都发生什么了?”
秦桑为她更衣笑道:“昨夜您和女郎们都醉了,不对,周女郎没醉。您喝了酒要去吹风还是她陪您去的。”
沈兰亭揉揉太阳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秦桑只笑,
', ' ')('为她整理衣带。
沈兰亭怅然若失,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脑海中只剩下不知是谁说的一段话,恰到好处地解决了她内心深处的怅惘。
求人不如求己。
可惜她只记得内容,并不记得说话声音。
直到轿子到了太苑,沈兰亭还在思索那话究竟会是谁提点她的。她想最有可能的便是戚杏或者许清如,林诗蕴也有些可能。
今日女孩子们精神都不大好,呵欠连连,哪怕有脂粉掩盖,眼下青黑依旧要掉下来的样子。
魏夫子瞧了不满,少不得阴阳怪气两句:“看来昨日都用心读书到深夜,实在是辛苦了。”
女孩们面红耳赤,十分心虚。
周寅轻声解释:“昨日我等并非学到太晚。”
女孩子们扶额,心说周寅实在是太实诚。
魏夫子冷哼,倒没见过这么实心眼儿的,被噎住之余那股不满淡了不少。
只听周寅继续道:“因大家拜入夫子门下太过高兴,昨日闹得晚了些,还请您宽恕则个。”
魏夫子神情一下子变得不大自然,原来她们是为拜入自己门下高兴而庆祝的,他的不满被全部消除,绷着脸道:“下不为例。”
授课开始。
魏夫子照例随意抽查几人之前教授过的内容,女孩们各自回答。其中林诗蕴与许清如答得最为出挑,戚杏次之,周寅、谈漪漪与沈兰亭都答得不温不火。
最叫魏夫子惊讶的却是沈兰亭,她今日态度大变,一改往常的散漫,隐隐约约有几分认真向学的架势,只是不知她是三分钟热度还是真心改变。
夫子提问完后由学生提问,主要是问课中课后疑难。
爱提问的要数周寅,她总有许多的问题要问,并且不耻下问。其他女孩子们多因为贵女的矜持不大好意思提问,便是林诗蕴也并不怎么开口。好在周寅总会问上许多,旁人有不解的总被她问出,可以一并知道答案。
魏夫子讲课总爱发散,讲到一点便会将相关者悉数点出,却不会让人觉得长篇大论、啰里八嗦。这也因他遣词造句简明扼要,并无什么“然后”、“而且”之类的冗杂口头语。
课上时光很快过去,魏夫子并不拖堂,直接散学。
沈兰亭用心学了一日,整个人委顿许多。她几次三番想走神,每每要走神脑中便会想起那段话,竟然坚持下来。
“阿寅,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陪你去躬行楼了。”谈漪漪眨眨眼,显得略有些不好意思。
周寅略张大眼,看向她小腹。
谈漪漪察觉到她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周寅轻轻握住她手,低声细语:“穿厚一些,别受凉了。”
谈漪漪面色一红,轻声道:“好,你也别看太晚。”
周寅一人向躬行楼去,由看管躬行楼的内侍登记后进入楼内。
她提裙拾阶而上,这次未到最高处去看佛经,而是去三楼看与课业相关的儒家经典。她一面缓步而行,一面留意架上典籍,长睫下略长的眼中满是专注。
周寅在架前站定脚步,伸出手去拿架上的《四书章句集注》。
书甫一入手,她便感受到书上传来一股反方向的力道。
周寅轻轻歪头,隔着重重藏书,在书顶与书架的间隙中看向对面。
对面同样看了过来,惊鸿一瞥之间,狭窄的缝隙中露出一双温润柔和的桃花眼。那人眼中含着淡淡错愕,显然没想到书架对面有人,还与他选中了同样的书。
周寅收回手,书被取走。她面向书架垂眼站在原处,并没有书被人抢走的不快。
一只握着书的手忽然出现在她眼下。
这是一只顶好看的手。骨骼匀称,手指修长,其上覆着白皙的皮肉,依稀能见他指腹上的薄茧。
周寅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只见他鼻挺唇薄,修眉淡目,连眼皮也是薄的,闭眼时能看到眼皮上紫红的血管。他看上去光风霁月,如清风明月,像个很好脾气的书生。
当朝太子,沈兰珏。
“你不是要这本书吗?”太子面上泛着一层薄薄绯红,连耳根也是红的。
周寅只看他一眼便很快低下头去,声如蚊蝇:“先拿者得。”倒是舍出这本书的意思。
太子见她不肯要书,攥着书的手指缩了缩,很温和地解释:“我已看过本书,今日来寻是想温习一二。你应当是头一回看,自然是以你为先。”
周寅闻言再度抬眸看他,太子猝不及防地与之对视,面色更红。
“多谢。”周寅没再拒绝,接过他手中之书,“我会尽力快些看完。”
“不不。”太子急忙道,“读书在精不在速,须得细读方能品味书中妙处。若因为我叫你速读,反而是我的罪过。”他这样说话,更像是书生了。
周寅仔细听了,很是赞同:“您说的对。”
太子听她同意自己看法,笑了一笑。他望着周寅,但觉她温顺可爱,并很有缘
', ' ')('地与他拿了一样的书,于是不由自主道:“此书虽为集注,初读亦容易有艰深晦涩之处。我常在三层读书,若你有不解,可以来问我。”他说完脖颈上甚至染了一层霞色。
周寅顿时赧颜:“太麻烦您了。”
“无妨。”太子正色,“同你讲解也是我温故知新,一样有益处。”
周寅这才轻轻点头,算作答应:“那就有劳了。”
二人一下无话,却又同时开口:“你……”同时噤声。
太子脸热得不行,温和道:“女郎先请。”
周寅温言软语:“还不知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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