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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杏还勉强维持着风度,沈兰亭挂在戚杏手臂上,脚步虚浮。
迈出春晖堂的门槛,沈兰亭还是一脸不高兴。她一直等着王栩来看她,结果等她抄完了也未见王栩身影。
“是谁惹公主不快?”
沈兰亭睁大眼睛回头,就见王栩站在春晖堂外不远处笑看着她。
“王栩!”她放开攀着戚杏手臂的手,提裙向王栩跑去。但因为右手使不上力,她只好单手拧着裙子。
“是谁惹公主不开心了?”王栩含笑问。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沈兰亭娇嗔。
“答应公主了,怎会不来?”王栩笑道,看了一眼天色,“公主抄得快,我以为还要迟些才能出来。”
听得夸赞,沈兰亭心情大好地扬起眉来:“那是自然,不过我也不算很早出来的,你等了很久了吧。”
“还好。”王栩很温和道,“公主早些回去,我送公主到太苑外。”
沈兰亭并不想刚与他说上两句话就分开,但想到王栩在这里等自己良久,她便不忍心让他继续站着,只好道:“好,你也早些回去。”
王栩颔首。
沈兰亭与戚杏在前面走,王栩跟在她二人身后不远不近处,三人如此到了太苑外。
“王栩,我走了啊。”沈兰亭有满心的话想说,最后化作这一句。
“公主慢走。”王栩目送她上轿。
轿辇被抬起,沈兰亭打起轿窗上的帘子向后看,只见王栩依旧站在原处目送她离开,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直到轿辇一拐,她彻底瞧不见王栩身影,才缓缓将帘子放下。
王栩目送沈兰亭离去后也未离开,折身回太苑,在春晖堂外等着。他掩口打了个哈欠,倚墙懒散站着继续等人。
周寅尚未出来完全在他意料之内,只是按照她那个抄写速度,他觉得到明日周寅都不见得能出来。
日影西沉,夜色渐浓。
春晖堂中又有人从堂中出来,王栩定睛一看,并不是周寅。
谈漪漪原想等着周寅一起走的,春晖堂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很有难姐难妹的意思。不过周寅却叫她先回去,说自己还剩下不少没写完,她便只得先走。
王栩看清出来的不是周寅后重新靠回墙上借力站着。他等了数个时辰,这会儿天黑了还在等,实在很有耐心。
他笃定周寅总会出来,亥时宵禁,他至多等到亥时总能见到她。
春晖堂中,魏夫子终于躺够,从躺椅上坐起来看向周寅。
只见她依旧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跪坐在桌前执笔而书,看上去连书写的速度都不曾变过,同样地让人看了心焦。
哪怕天都黑了,她也没有慌张地加快速度,依旧不紧不慢的。
魏夫子瞥了眼刻漏,终于开口:“还差多少?”
周寅吓得一颤,停笔抬头,很乖巧答:“还欠三十三遍。”
魏夫子眉头一皱:“旁人都能写得完,你怎么写不完?”他觉得周寅并不上心,磨蹭到现在。
周寅顿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魏夫子年迈,并不能看清周寅神色,只见她不说话,语气越发严厉起来:“你可是心中不满,存心怠慢?”他提倡有教无类,可以接受驽钝的学生,却不能接受学生没有学习态度。
周寅肩头颤颤,似是压下泪意,带了哭腔:“周寅不曾。”
魏夫子愣住。他虽看不清楚,耳朵倒是不背,立刻听出她是哭了,老人家一下子不知所措。他传道授业多年从未教过女学生,更没有遇到过女学生哭了这种事,不由抬头去看侍立在一旁的助教。
助教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还在周寅并不是一个会让人为难的人,她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拭泪,尽力忍着哭声道:“连累您二人久等,请您先回,周寅今日一定抄完再走。”
她这样诚恳,让魏夫子意识到她并没有什么态度问题,于是更加疑惑。
她为什么写不完?
魏夫子起身,向周寅去,要一看究竟。
周寅顿时扶案而起,因跪得久、起得急、又未用晚食,这时候她整个人不禁晃了一晃,险些跌倒。
魏夫子愈发感到棘手,今日深切地认识到女弟子与男弟子大不同。他可以毫无负担地严厉斥责男学生,却无法同样对待女孩。
他眉头皱成一座山包,拿起她桌上抄写好的厚厚一沓翻阅起来。
周寅局促地垂首站在一旁,静待夫子吩咐。
魏夫子起先没什么反应,随着纸张翻动越看越动容。他只是粗看,很快便将这六十七遍《大学》看完,看罢一叹,眼神复杂地望向周寅。
她哪里是不用心,她分明太用心!
平心而论面前这女郎字写得并不是最好,甚至可以说是六人中偏下的,但她每个字都写得无比工整,纸张上毫无墨迹,足见是没有因为被罚而敷衍了事。她是太认真,所以写得慢。
', ' ')('被罚抄者倒后来难免心思浮躁,下笔渐渐潦草。而周寅的六十七张纸每一张都一样,如同拓印。
魏夫子的眉头舒展开,态度软和下来:“罢了,你不必抄了。”
周寅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倒惴惴不安地望着夫子轻声问:“您不收我做学生了吗?”
魏夫子不明白她为何作此想,却不期想起她的身世,顿时明白她为何敏感不安,不免出言解释:“只是让你休息,不必再抄了。”
“可我还没有抄够百遍,大家都抄够了……”周寅犹豫。
“你抄的时间最长!”魏夫子的意思是她最用心,便不必再抄。但他神色严肃,看上去反而像在责怪周寅抄得慢。
周寅显得十分惭愧。
魏夫子见她误解,只得补充:“我已见到你的用心,时候不早了,宫中宵禁,你早些回去,免得明日又来迟。”
周寅终于领会他的意思,很感激地笑:“多谢夫子。”
魏夫子摆摆手:“快回去吧。”
周寅的开心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她很快抱歉:“耽误您二位这么久,真的对不起。”
“莫说这些,快回去吧。”魏夫子还是听不惯软话。
他教的不是皇亲贵胄,便是入宫伴读的贵女郎君。其中也有温和好脾气者,但骨子里总有天生的以及后天无意识养成的傲慢。他们的善解人意是高高在上的,称作“大度”或者更为合适。
而一旦有事情出错他们很难第一时间自省,总是习惯问责。因在生活中他们很少需要迁就别人。
面前这位女郎不同,她自省过度。而这个年纪自省过度的女郎,多是吃过不少苦的。
这份不同让魏夫子有些可怜她。
周寅将自己的矮桌收拾好,再度向夫子与助教行礼:“夫子,我回去了。”
魏夫子叫住她:“拿盏灯走。”
助教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盏点亮了的绢纱灯递给她。
“多谢。”周寅欠了欠身,轻声感谢助教,又对夫子道,“多谢夫子。”
魏夫子点点头:“回去吧。”
春晖堂外,王栩听到脚步声缓缓直起身子看向大门。
只见一粒莹莹暖光从门中探出,是少女提灯而行。从他这里遥遥看去,见她冰肌雪肤玉骨天成,乖巧中带着清冷。
是周寅无疑。
他拂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刻意发出声音,引她回头来看。
周寅果然听到脚步声,站定回头,眼中是淡淡迷惘。看到不远处的王栩,她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抬足欲行,又大约是觉得拔腿就跑很不礼貌,于是很尴尬地立在原处。
王栩却不尴尬,向她走去,很自然问:“可否借光?”他与周寅保持适当距离,并不显得冒犯。
周寅微垂着眼,并不看他,将灯递过去,看上去想尽快将人打发了。
王栩失笑:“我只借光,并不借灯。”
他却还是将灯接过,提在手中:“不过断没有男子在还让女郎受累的,我来提吧。”
周寅抬起头轻轻看向他,似乎不解其意。
“走吗?”他问。
周寅好像莫名其妙被他掌握,不由跟着他的节奏走,但下意识依旧不想与人牵扯太多:“我自己走就好……”
王栩笑:“夜黑,还是让我沾一沾女郎的光同行吧,到太苑外将灯还你。”语气轻快,却又不容人拒绝。
周寅只好与之同行,却一左一右相去甚远,她几乎走在曲径的另一侧。
王栩见状也并没刻意向她靠近,这或许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她安全感,让她没有越走越远。有崔骜做示范,他自觉足够了解周寅的性格。但凡让她感受到一丝不安,她便会一下子退得很远。
虽然他不好向周寅靠近,却尽量在不惊吓到她的前提下努力照顾她。他伸展手臂,让灯照亮周寅前行的路,自己面前一片漆黑。
周寅很快意识到他的照拂,几次三番抬头看他,欲言又止。她终于鼓起勇气,细声细气道:“您可以将灯挪过去些。”
王栩偏偏不动:“夜色太黑,女郎注意脚下。”
“我看得清……”她小声道。
夜深露重,秋风飒飒,打着旋儿袭来便是一阵入骨寒意。
二人并行,安静得不可思议,还是王栩打破僵局:“说来今日我倒很幸运。”
周寅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嗯”了一声表示尊重。
“我将东西落在学堂特意回来取,没想到出来还能借一借光,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王栩刻意引着周寅说话。
周寅拘谨,不大爱接话,只轻轻应了一声。
她不热情却并并不影响王栩的热情:“你为何留到这么晚?我听公主说了些,是因为抄书?”他自然而热络,听起来不过是随意话家常,不会惹人反感。
“是。”周寅惜字如金。
“辛苦,我之前也被夫子罚抄过,次次抄完手臂都酸痛不已。”王
', ' ')('栩哄小孩儿似的语气,自然得不到回应。
“今日崔骜发疯你还好么?”他自然而然地说起别的,“别怕,他日后不会再如此。”
周寅终于隔着夜色望他一眼,低声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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