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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们齐声称是,声音琅琅,动听极了。
周寅的声音很自然地夹杂其中,几乎轻不可闻。
“我与你们其中有的相识,有的却从未见过。既然咱们日后时时要在一起相处,便先自我介绍一番,也好知道谁是谁。”沈兰亭托腮,“我是谁你们都知道,接下来么……”
女孩儿们皆是大家出身,都有些心高气傲在身上,这时候谁也不愿落于人后,悄悄挺直了背,盼着公主先点她们介绍。
沈兰亭美目一转,瞥见最末的周寅只是温顺坐着,完全没有争先的意思,放弃了要她先来的念头。她可不喜欢勉强。
“戚杏,你先来吧。”沈兰亭伸手一点,点中了坐得离她最近的女孩。
戚杏拢了拢衣衫,起身称是,犹豫着是向着公主还是众人。
沈兰亭看出她的纠结,适时道:“向着大家吧。”
这才定下来。
戚杏便面朝女孩子们,毫不忸怩地抿出个笑窝道:“我是戚杏。”
她顿了一顿,又开口道:“祖父是当朝太傅……”又说了些自己读过的诗书,喜欢哪位大家的字画,实在是个才女。
沈兰亭听罢很给面子地抚了抚掌:“左右前后,依序来吧。”
戚杏对面坐着的女孩依言起身。
……
四人依序介绍完,都是很有才学、贵族大家养育出来的女孩子。她们能做晋陵公主的伴读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丝毫不会辱没了公主。
周寅坐在最末,最后一个才是她。
前面女孩们已经各自介绍完毕,这时候皆翘首等着周寅。
大多数人都有“成群结队”的习惯,而这“成群结队”也是有要求的。正如贵族永远不会和平民百姓结交那样,人多是与自己门当户对的同阶层人士“抱团”。
眼前的女孩子们家世相差不大,兴趣爱好也相似,一番介绍以后虽还不是很熟,却都认可了彼此。
周寅站起身来,众人总觉得她看上去轻飘飘的,好似但有风至,她便会乘风归去。
她檀口轻启,声音像是淙淙清泉,让人莫名其妙从中品出些甘洌之感:“我叫周寅。”
与前四名女孩儿不同,周寅并不是说“她是谁”,而是“她叫什么”。她并没有世家女孩们的自信,也并没有什么高架子,显得谦虚极了。
“我,父母已故……”她说到这里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陡然失落下来。
女孩们都知道此事,可听这话从周寅自己口中说出,总觉得让她自己来说这些话会不会太残忍了?
她们是养在温室中的花朵,从未领略过风霜刀剑,哪怕知道点人间困苦,也是从书中读来。她们高贵且善良,听一点悲惨的事都要觉得不忍。
戚杏甚至在心中自责,若不是她开的头,周寅也不必说这些了。
沈兰亭眨巴着眼听,觉得她好可怜好可怜。
然而周寅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很快又像之前那样轻言细语,说起平日看书。她说的那些书女孩子们早看过了,却没人取笑她。
她们都是极有礼仪的,且在无形之中将周寅当作需要同情的、需要施舍善心的人了。
周寅虽然是这里唯一一个“低人一等”的,贵女们非但不会看低她,反倒会待她甚好。因为她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从对她好中可以满足她们的善心。
周寅说的并不多,说罢却让人对她完全变了态度。
女孩们不再因为她过于完美的外貌而对她有所不满,因为她只有这一点过人之处,其余地方是断然不如她们的。反倒因为这张漂亮的脸,人们只会感叹她命不好。
命不好,再漂亮也没用。
沈兰亭整理情绪,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微微一笑:“你们今日初到宫中来,还要熟悉环境整理物件,我就不留你们用午饭了。不过我已经命宫人准备了好茶好菜,绝不会怠慢你们的。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同宫人们提,不必客气。你们既因我入宫,便是我的客人。”她讲起话来礼数周全,又带有天生的发号施令,逐客都逐得随心所欲。
“多谢公主。”女孩们儿起身答谢,一并离去。
将伴读们送走,沈兰亭从主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谓身边人:“你觉得这位周女郎如何?”
玉钩宫的大宫女秦桑恭敬回答:“奴婢看来,周女郎是个可怜人。”周寅与寻常百姓相比当然不与“可怜”二字沾半点关系,但在这一群贵女中却是极其可怜的。
沈兰亭更不明白三皇兄的心思了。
她眼睫忽闪:“对了,去查她今日为何会来迟。还有,差人去请三皇兄晚上来我这里一起用膳。”
“是。”秦桑应下。
“还有……现在先不必急,晚上去将周女郎一起请来吧。”沈兰亭笑嘻嘻的。
伴读女郎们皆住在玉钩宫里的星津露缀,那里是专门的客居。
周寅是最迟来的,被安排在星津露缀的北角,清光凝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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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如其名,这里是星津露缀的北角,也是整个玉钩宫的最北角,来往人气并不盛,带了清寒之意,屋内形制陈设却很用心。若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只能说一句有些远了。
“女郎,这儿可真漂亮。”妙华迎着周寅入内,房里房外共四名宫人洒扫整理,“就是有些偏僻,并不见什么人。”后面这句是压了嗓子说的,只有周寅听得到。
周寅向房中走,含了笑道:“是漂亮,我很喜欢这里,公主费心了,也有劳大家为我布置。”她的赞美总让人觉得发自内心,谁也不会怀疑她话中的真诚程度。
听着周寅赞叹,宫人们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她们虽然如今被派来伺候周寅,但主子只有一个,就是晋陵公主。周寅非但赞了晋陵公主,且没有忽视她们的辛苦,就叫她们心中熨帖。
伺候人是她们的分内之事,但没有人不喜欢被夸,且周寅实在真挚。
“女郎。”在院中洒扫的宫人们向她行礼,因着她的话而很真心实意。
周寅对这份恭敬显得很是无所适从,很受宠若惊:“客气了。”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总叫人觉得软弱可欺。
而宫人们却很喜欢伺候这样主子,这样她们能拥有更多自主权。
踏入房中,又是一阵见礼。
周寅请宫人们去歇息,又差妙华分发礼物。她的礼物都很实用,是治疗各种病痛的膏药。宫人们在宫中伺候久了,身上多有痼疾缠绵。在他们心中,能解病痛比千金都强。
他们大略知道这位周女郎的来历,宫中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周寅大约是宫中出身最低的客人,但作为公主的伴读,她又高于伺候人的宫人。是以宫人们不仅没有看不起她,还对她有种当作“自己人”的怜惜。
她是弱势群体。
正因为此,周寅送膏药反倒很合他们的期待。若她真送金银,还会叫这些宫人们生出一种被背叛之感。
尽管他们本就不是同一阶层。
周寅将从谢家带来的灯烛摆好,亲手添了灯油,将灯点亮。又是白日点灯。
妙华事先得了吩咐,这些东西是无需她经手的。对于这些怪模怪样的油灯,女郎总喜欢亲力亲为,便是入宫也要带着以保持其长明,实在是孝心感天动地。
中午送来的午膳统共四道菜并两道汤,周寅浅用了些便分发下去。
餐罢,她便翻阅起明日要用的书。作为公主伴读,她们既要陪公主念书,也要陪公主玩乐。公主有所需,她们说要赴汤蹈火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她们绝不能叫公主出任何岔子,这也是周寅虽被选中入宫做伴读,谢老夫人等人不仅高兴不起来,还很忧心忡忡的缘故。
若公主平安无事,一趟伴读下来当然是皆大欢喜。但凡公主出了半点差错,依陛下对她的宠爱,整个谢家进去填也不够。
周寅看书时总是很专注,如果说她平日里做什么一举一动都尽善尽美,看书大约是她难得不算完美的时候。大约是并未读过许多事的缘故,她阅读时经常皱起眉头,可能就是遇着自己并不懂的地方。
虽然她皱起眉头也表现得恰如其分,一切刚好。
到了日昳时分,公主那里来人传话。
周寅将书合好,很给面子地从案前起身窈窕站着,只是一双清澈的眼泄露出她多少有些紧张。
“我是绿枝,在公主身边伺候。”绿枝穿着绿衣,看出周寅紧张又道,“女郎不必紧张。”
周寅顿时面色通红,带着被人看穿的窘迫:“是。”
绿枝仍笑:“公主请您晚上一起用膳,特意派我过来说一声,届时会有轿子来接您。”
周寅面上情绪一览无余,实在很容易被人看出心中所想。譬如此时,她便展示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是,劳您跑一趟了,请吃杯茶再走。”尽管十分惊讶,她依然表现出无害的温顺,很乖巧地答应下来。
绿枝是晋陵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之一,平日里很受人尊敬,其中不乏有地位的妃子或公主。但上位者的尊敬真真假假,十分容易就能看出,皆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
而面前的周女郎却莫名让绿枝觉着她是将她当人看的。好生奇怪。
绿枝在这里传话,晋陵公主那边也得了大宫女秦桑带回来的消息。
沈兰亭倒在贵妃榻上铺着的猩红色毛毯中,手上胡乱解着玉制九连环,一旁有宫人跪坐在脚榻上一勺一勺地喂她花露。
“怎么说?”她懒洋洋问,九连环被她越解越复杂。
秦桑略斟酌一番措辞答道:“说来与崔小将军有关。”
沈兰亭听到“崔小将军”四个字便忍不住蹙起秀眉,没好气道:“怎么又与他有关系?他故意找我茬?”说着将九连环一掷,在环佩叮当声中气愤坐起。
若说沈兰亭最喜欢谁,自然是王家二郎王栩。要说起沈兰亭最讨厌谁,那一定是崔小将军崔骜。
晋陵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但宠爱与愧疚相比便显得不那么够。晋陵
', ' ')('想要什么,只要崔骜也看上便从不可能抢得过。
从小到大崔骜不知道抢过沈兰亭多少东西,且他脾气差劲,暴戾乖张,不经意间就能招惹得沈兰亭跳脚。
“奴婢不知。”秦桑不敢妄下定论,“崔小将军他扮作禁卫军亲自去谢家接的周女郎入宫。下车时周女郎好像被他吓了一跳,还掉了眼泪。”
“欺人太甚!”沈兰亭怒而拍榻,“他定是看我不顺眼才故意欺负周寅,柿子专挑软的捏,旁人家世显赫他怎么不敢去招惹?”
秦桑垂首,心里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却又不敢说什么。
依崔小将军那股桀骜劲儿,真刻意去欺负谁哪里低得下头给人做车夫?
然而公主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断定是崔骜挑衅于她。
沈兰亭恼了一会儿,理智重新归位,很快想出应对之策,即告状。向父皇告状父皇必然是又要偏袒崔骜的,但她还有人选。
她坐正,信手拿起刚刚被她丢掉的九连环垂眸问:“三皇兄那儿怎么样?可答应了晚上过来?”
秦桑点头:“答应了。”
沈兰亭顿时绽露出如花笑颜,妍赛牡丹,令百花失色:“我便知道三皇兄肯定会答应!”她神色狡黠,毫不掩饰话中得意,炫耀她得知惊天大秘密。
三皇子沈兰息是皇宫里最特别的人,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并非在宫中长大,而因身体孱弱常年在佛门带发修行,近两年有所好转才被接回宫。
沈兰息的天生体弱追根溯源要到他母妃怀他之时。彼时皇家秋狩,猎场有人行刺,他母妃怀胎八月为陛下挡下一剑,当场重伤不治,早产下沈兰息。
皇上对沈兰亭是宠爱,对崔骜是愧疚,对沈兰息则是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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