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衫,对照着布防图用螺子黛绘制了大约方位,而后将其按照原样重新叠好放入匣中,关闭机关。
她匆匆从书房中出来,赵玉正替她将地上刚刚晕倒的两名护卫拖到背后的树林中去。
“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要换防,我们必须赶在换防之前离开。”赵玉给沈虞带来了一套小厮的衣衫,沈虞找了个僻静之所换上。
“阿槿呢?她可脱身了?”
“姑娘放心,阿槿已出了含章宫,现下正在城外等候我们。”
沈虞这才放了心。
今夜庐江郡王大婚,含章宫并不落钥,禁军也多数聚集在开元殿,赵玉熟知宫中守备情况,带着沈虞避开禁军一路直往宫门处。
宫中侍卫瞧见两人,也只以为沈虞是赵玉带进宫的小厮。
到了宫门处,侍卫长拦下赵玉,“赵先生吃完酒了,怎走得这样早?”
赵玉笑道:“拙荆突然半夜发病,我接到消息寻思赶紧回去看看她。”
此刻粮食仓失火的消息还未传过来,但侍卫长看见远处夜空隐隐有火光冲天,为难道:“不是我不放您,似乎是粮食仓的方向走了水,待会儿禁卫过来,怕是会关闭城门,赵先生还是先回去吧。”
赵玉面色微变,“老张,你看能否通融一二,拙荆还在家病着……”
侍卫长指了指后面,“不是我不想通融,咱俩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看禁军来了,恐怕过会儿要封宫封城,你就算是走了也得给他们抓回来。”
眼下这种情况,硬闯是肯定不行的。
只怕裴佑很快就会发现她跑了。
沈虞的心跳如揣兔,她将布防图偷偷塞给赵玉,低声说道:“先生不必管我,一旦事情暴露,我会说一切都是我做的,到时候你一定不要站出来,先将布防图送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两人正说着,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季宗,原来你在此处,可要我好找,你现在赶紧出宫,替郡王召回在宫外巡视的王将军,叫他即刻回宫救驾。”
赵玉回过头去,竟然是陈乾!他在陈府中做了两年的门客,陈乾还从未如此信任过他。
他赶紧叉手应喏:“是!”
陈乾如今可是庐江郡王面前的红人,没人敢得罪他,他都如此说,更别提侍卫长了,自是不敢阻拦,放走了赵玉和沈虞出宫。
待两人上了马车,沈虞撩起帏帘望向已经准备封锁的宫门,不解道:“先生可知陈乾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帮我们?”
从前她在裴佑面前见过几次陈乾,此人颇为溜须逢迎,还会时不时挑拨高纶与裴佑的关系,但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将他们二人放出宫门?
赵玉摇头道:“姑娘别想太多了,不管他是谁的人,只要我们能逃出来便是大幸。”
渡善教赵玉是肯定回不去了,如今朝廷与渡善教在嵩江两岸对峙,只要拿到布防图,那朝廷就可以渡江攻下陈州城,失去陈州防线,渡善教的统治自然瓦解,南北一统,百姓安稳,新政更能推行下去。
一行人最终在城外回合,赵玉拿了布防图连夜赶往抚州面见宋廷,而沈虞和阿槿则由赵玉派来的两个家仆护着两人自渡口乘船北上,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含章宫中。
粮食库失火,裴佑一边命人去灭火一边阴沉着脸赶往书房。
按下机关拿出匣子,发现布防图还在后,他才微松了一口气。
匣子里只有一半布防图,而另一半,却被他一直放在身上。
不管他与高纶如何内斗,总不能在没斗倒高纶之前先将自己搭进去。
裴佑出了书房,突然有宫婢匆匆跑过来,惊慌失措道:“不好了郡王,不好了郡王,郡王妃不见了!”
裴佑身上还穿着婚服,闻言大怒,一把拎起婢女,“你说什么?!”
略微思忖片刻后,他骤然反应过来,抬脚将婢女用力踹倒在地上,婢女滚了两圈,便伏在地上没了动静。
裴佑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吼道:“一群蠢货,还不赶快去追!!”
沈虞逃走,粮食库失火……只怕根本不是巧合!
第61章他真是贱(二更)……
颍州火光冲天,沈虞与阿槿一路北上,两天之后便出了陈州城,渡过嵩江,进入朝廷的辖制范围,一切便是安全的了。
不过由于大战在即,江南道十州皆处于防备状态,只许进不许出,两人被阻拦在抚州渡口,暂时不能离开江南,只能先在抚州城中寻了家客栈,待过了这阵的风头再决定去往何处。
“你准备去哪儿,回江州还是长安、洛阳?”
“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沈虞托腮看着窗外的夜色,打了个哈欠。
反正现在长安是回不去了——不过回不去便回不去吧,左右那里也不是她的家。
两人刚刚结束逃难的生活,赵玉给她们留了两个身经百战的家仆,倒也不必担心上次在抚州被袖娘强抢那般的事情发生。
阿槿见她有些困,便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你素来身子弱,这几日着实是难为你了,今日早些安置,明日我不叫你,你好好睡上一觉。”
沈虞眨眨眼睛,长睫如羽翼般扑闪着,眼皮上下都快撑不开了。
她胡乱说了几句,阿槿也没听清,失笑了一声,下去吹灭了灯。
两人和衣而眠,一夜无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得却并不踏实,天明时分,沈虞从梦中醒了过来。
下了榻,桌上摆着早膳,她简单梳洗后吃了几口,阿槿还未回来,问了门口的家仆只说出去采买了叫她不必担心,沈虞才放下心来。
但仍旧很困,没睡醒。
沈虞遂又爬上了榻,反正闲来无事,再补个眠。
她躺在榻几上,懒懒地一动也不想动。
夏日里清晨凉快,愈到午时却愈发的热,身上微微发汗,她便踢了被子,却又不觉畅快,闭着眼睛解开身上的小衣,露出里面水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儿来。
耳边突兀地传来一道粗重的呼吸声,似是有人替她掖了掖被子。
睡梦中的小姑娘就皱住了两道弯弯的柳眉。
阿槿怎么今日这么讨厌,她一点儿也不冷,可热了好不好。
她气呼呼地再次蹬掉了被子,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睡。
“阿槿”就颇有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这次倒没再为难她了。
沈虞放心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窗外叽叽喳喳地鸟啼声惊醒的。
她捂着嘴巴打了个餍足哈欠,伸伸懒腰,肩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又滑又清凉。
她觉着很细腻舒服,就在上面蹭了蹭,缓缓地睁开眼,隐约瞧见榻几前面似乎坐了个人,看轮廓又好像不是阿槿。
咦,是谁?她揉揉眼睛。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熟悉的松柏香掺杂难闻的血腥味儿,那人宽肩窄腰,身量高壮,大马金刀直挺挺地坐在她面前的一把交椅上。
阳光从身后的小轩窗中射入,在她的身上盖的锦被上投下一道长而黑的影子。
四目相对,男人微眯了那双漂亮的凤眸直勾勾地看着她,黑黢的眼珠中红血丝张牙舞爪,怒意滔天……
沈虞瞪大眼睛。
妈呀,大白天的做噩梦了,竟然梦到了李循!
沈虞慌忙又闭上了双眼。
她浑身崩得紧紧的,甚至有些打颤,好一会儿都冷静不下来。
是假的,怎么可能是李循呢,他应该早就回了长安吧,仁兴帝不会允许他来前线的……
不对不对,仁兴帝若不许他来前线,那日又为何会在祁州救她?
沈虞一时心里头乱糟糟的,她记得这次长安来的主将姓苏,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徐国公家的世子爷,没听说过太子会来……
然而直过了好一会儿,房中的那丝浓烈的血腥气依旧在鼻端萦绕不绝……
沈虞突然睁开双眼。
男人自然还坐在榻几前,双手撑在大腿上。
他甚至连动也未动,双眼直视前方,目光冷冽冰冷,面色更是黑沉得几乎能滴下水,大夏天的,沈虞竟然觉着身上都不热了。
她急忙起身来四处乱扯,将整张锦被都扯到了自己身上,裹成一只粽子,而后警惕地看向李循,锦被下手忙乱地系着小衣的带子。
李循见她这模样,冷冷嗤笑一声,“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忽然俯身过来,沈虞只觉着头顶被重顶压了一下,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往后躲,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到墙壁上,贴着冰冷的木制床壁。
他的目光犹如藤蔓般死命地缠着她胶着她,她喘不上气来想偏过头去错开目光,却被他重重地捏住柔软的雪腮,强制她面对自己。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身子缓缓下俯,几乎贴在她的脸上,手指也深深地陷进她的肉里,咬牙切齿又恨意滔天地说:“把孤当替身,沈虞,你这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的女人,你究竟有没有心?!”
沈虞整个人都呆怔住。
昨夜刚刚在陈州打了一夜的仗,李循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杀了多少人,到最后他的两条手臂都是麻木的,却还是只想杀人,因为在得知自己是李衡替身的那一刻,他嫉妒的几乎要发疯!
蒋通亲自从长安给他送来的密信,查到了沈虞那所谓的“大哥”根本就不是沈继外室所生的私生子,而是在十三年前巫蛊之乱中幸存下来的李衡!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沈虞心中那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究竟是何许人也,可万不曾想到,那个男人竟然是他的大堂兄李衡。
是他幼时最为敬慕的兄长,是他自诩穷极一生都比不上的大堂兄!为什么不是旁人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正因为比不上,所以才会嫉妒的发疯,小的时候皇祖父便时常说他与大堂兄生得像,性子却天差地别,尤其是那一双凤眼,一冷一热,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从前他引以为傲,如今却只想剜掉这双眼睛!他一身骄傲一生孤高,没想到到头来却只是兄长的替身,他也终于明白她为何总是会那般痴望他的双眼,含情脉脉、柔情蜜意,她的爱意她的温柔她的喜怒嗔痴,全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而他,只是个替身!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绝望,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嘶哑地控诉:“为什么,沈虞,为什么你要这样伤我,一次又一次,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救你,放不下你。”
“你是不是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沈虞,你把解药拿出来,拿出来!”
沈虞闭上眼睛,唇瓣颤动了两下,最终却只道:“对不起……”
他在等她的忏悔和道歉,希望她能另外找个借口来安抚他,哪怕只是搪塞也好欺骗也罢他都不在乎!
可是她说完那三个字便打止住,僵硬着柔软馨香的身子沉默而顺从地伏在他的胸口上。
她的无动于衷却令他神魂俱伤,只觉一颗心都要被她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他渐渐冷静下来,手指缠着她额间的一缕碎发,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又苍白的笑,“沈虞,你是不是觉得孤现在这个样子很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