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阿槿,“阿槿姑娘……”
阿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初谢淮安救过她,她对谢淮安很感激,也觉着谢淮安人挺不错,当初那般紧急的状况,他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沈虞,因此这半年多来一直也默许了谢淮安和沈虞单独相处。
阿槿走了,临走时还关上门,沈虞怎么也喊不住她,无奈地低下了头。
谢淮安坐了下来,高大宽阔的身影将沈虞笼罩其中。
沈虞往后挪了挪身子,蹙眉道:“淮安……”
“还不能忘记他吗。”他忽然开口问。
沈虞一愣。
谢淮安敏锐地察觉到沈虞眸色微黯,心中一叹。
“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他轻声说:“小鱼,你若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不,我不想知道,”沈虞摇头,“淮安,我亏欠你的太多,你不要再对我这样好了,我已经没办法去补偿你了。”
“这些话,你已经对我说过很多遍了。”
谢淮安若无其事地拿起牙盘里的小刀,给沈虞削了颗梨子,削完后他递过去,温声道:“很甜,吃一口罢。”
沈虞没接,她并不看他。
谢淮安不仅救了阿槿,也救了她,还冒险帮她隐瞒下了她仍活着的事实,这半年多的时间,只要有空,他就会过来守着她,等着她的身子一点点恢复过来,箭伤愈合,脸上慢慢也有些了血色,他仿佛比她还要开心。
她这个人矛盾的很,心狠的时候,比谁都狠,可心软起来,却又比谁都软,她不想伤害谢淮安,是以每每与谢淮安相对,虽说算不上又多疏离,却也是十分客气,这是她的态度,她以为这样时日一长,谢淮安会知难而退,可是……可是事情的发展好像并没有她预料的那般顺利。
但即便是再感激,她与谢淮安也绝不会有可能,她不想耽误谢淮安,若是不喜欢,就该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更何况,她与阿槿随时都有可能会离开洛阳,若是被谢淮安知道两个人是要去到颍州,只怕根本都不会答应。
她的秘密,谢淮安还不知道。
谢淮安的手顿在空中,顿了许久。
最终,他苦笑了一声,将梨子轻轻放回牙盘中。
沈虞不说话,他以为她是默认。
他以为,她是被李循伤透了心,才宁愿死也不愿再回到他的身边。
当初赵王世子的那一箭正朝着沈虞的心口,那时她流了很多的血,谢淮安怕她受不住,想将她立刻带回东宫。
可沈虞却一边疼得冒冷汗,一边拉着他的衣袖说不要,连阿槿劝都不管用,十分固执地不肯挪动地方。
这可不小事,伤成这样怎么能够不回去?方伯将三人带到城外风陵渡,谢淮安隐约猜测到了她可能是想离开,但即便再想离开,现在也不是时候,带沈虞回到李循身边,宫中御医那么多,一定能够保住沈虞的性命。
他希望她能活着。
沈虞就开始哭,她死死地拉着谢淮安的手,激动之下血流得更多了,方伯说这样不是办法,幸好他当初跟着崔神医也学了一些医术,在渡善教做眼线这几年也没落下过,还是先给沈虞止血要紧。
谢淮安是锦衣卫,随身携带着金疮药,他抱着沈虞,在方伯的带领下去了沈家在城郊的一处庄子里,由方伯拔箭处理伤口,阿槿给沈虞擦身子换药,三人一道合力,也算是沈虞命不该绝,赵王世子那一箭因离得太远射歪,又因胸口包裹中紫玉箫的阻挡,并未伤及要害,这般简陋的情况下,竟真叫他们将沈虞给鬼门关救了回来。
天明时谢淮安担心李循和蒋通怀疑,便趁着沈虞昏睡赶回到了长安。
晚上时他才回来,沈虞已经醒了,但只能撑住一会儿,谢淮安告诉她,赵王世子不知是不是想刺激李循,他说他那一箭要了沈虞的性命,虽然尚未找到她的尸骨,但是蒋通捡到了沈虞遗失的那支紫玉箫,私下里同他说,只怕沈良娣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太子似乎很生气,发了大脾气,差点要了……禁军首领徐铭的性命。”
谢淮安说这些话,倒也不是想逼迫沈虞,徐铭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先是叫赵王世子被反贼救走,在无相寺中又没有及时的拦住赵王世子,差点要了沈虞的性命,就算是他为平定两王之乱立下了大功,也不足以抵消这些过错。
假如那天夜里自己和方伯没有及时赶到,或许沈虞和阿槿早已香消玉殒。
而谢淮安之所以说这些话给沈虞听,只是隐约觉得沈虞在那位的心目中,好像并不由他想的那般微不足道。
他虽心悦沈虞,却并不想她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沈虞听了这话微微蹙眉,片刻后虚弱道:“不会的,他只是被赵王世子激怒,一时气恼罢了,不会真的要了徐铭的性命。”
“你便这般信任他?那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谢淮安心里不大是滋味,“他还在找你,一旦被他找到,你便是想离开也离开不了了。”
想离开也离开不了……沈虞的面色一白。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嘴唇轻轻颤抖着。
“你是因他受了重伤,以前他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只怕他不会愿意再放你离开。”
谢淮安也是男人,同为男人,他能猜到李循的心思,出于愧疚,兴许以前李循还没有多喜欢沈虞,但此后,只怕他再也不会放手。
“不过,你若是想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或是让他后悔一辈子,现在的法子还有一个。”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死遁。”
“我会替你和阿槿准备好说辞,后山有一处断崖,断崖下是陵江,陵江水流湍急,一旦有人掉下去,连尸首都不会找到,你若想明白了,我会替你办好一切……”
……
谢淮安从屋里走出来,眼中满是失落。
他不明白,沈虞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开李循,为何还这般苦苦的念着他。
就因为他来晚了一步,便永远也及不上她心中的那个人吗?
阿槿送走了谢淮安,走进屋里时,沈虞正低头看着牙盘中那枚已经削好的梨子。
“这梨子,应当挺好吃的吧,应当……”语气似乎有些怅然。
“应当什么,你不吃我吃。”阿槿伸手拿过来咬了一口。
这梨子的确好吃,又脆又甜,汁水饱满,阿槿忍不住又连着咬了好几口,说道:“到时候要跟他打声招呼么?”
“什么?”沈虞怔了下。
于是十日之后,当谢淮安再次来到洛阳别院的时候,别院早已人去楼空。
第51章“想请两位姑娘来一趟,……
窗棂“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丽嘉
今晨文娘起得有些晚,起床后推开小轩窗,在窗边斜倚着,窗外细柔温和的微风吹拂在脸上,看见外头勃勃的春色与晴朗的天空,唇角不自觉翘起一抹惬意慵懒的笑。
她以十指为梳,及腰的长发缓缓垂落,镜台中呈现出妇人年轻而明媚的面容。
少顷,隔壁忽然传来婴孩清脆的啼哭声。
文娘慌忙披了一件衣服揭帘走过去。
耳房中,丈夫却先她一步走了过去,将刚满周岁的小姑娘抱起来,在怀中笨拙的哄着。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看着文娘绾了一半的发髻,丈夫柔声说:“你先去收拾,这里我看着。”
文娘的丈夫是江州府中的知事,姓秦,外头人见了都尊称一声“秦知事”,虽说知事只是个九品小吏,但因他为人谦逊有礼,很得街坊邻居的喜欢。
夫妻两人甫一出门,就有熟人跟两人打招呼了。
“呦,秦知事又和夫人、大娘子出门呢。”门口馄饨摊的摊主笑道。
秦知事笑笑,“今日休沐,和夫人、大娘去山上的寺庙中拜一拜。”
未嫁给秦知事之前,文娘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可惜后来静愍太子被孙治诬陷谋反,文娘的父兄也受到牵连,只留下她和母亲孤儿寡母支应门庭,受到父亲之前的同僚庇护投奔到云台山上的兴国寺中,兴国寺的寂然方丈为人方正慈悲,母女两人平时便靠帮寺庙的和尚们做饭补衣来维持生计。
故地重游,文娘心中很是感慨,说起来,自从生下大娘后,她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来云台了。
云台山风景秀丽,拾级而上,琪花瑶草遍地,古柳老杨苍翠欲滴,两人在大雄宝殿拜完了佛,又去了一趟文娘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那院子里如今又住了旁人,是一对姐妹,看起来也是被寂然方丈接济的苦命女子,两人便没进去,在外头感叹唏嘘了一回方才离开。
经过一处僻静之所,有出稍大些的院落,门房开着,只有个僧人在外头扫地,文娘忽地停住步子。
“怎么了?”秦知事问道。
“没什么,”文娘笑笑,上前:“敢问小师父,这还明院中的原先住过的姑娘可曾回来过?”
秦知事抬起头,院落上头果然书着“还明院”三个大字。
笔法温润韵致,率性飘逸,看起来像是男子所书,秦知事颇通笔墨,乍一眼望过去,心中暗吃一惊,而后将目光慢慢投到远处的妻子身上。
“小僧不知,不过小僧在此处打扫了一年,未曾见有人住进来过。”僧人低头说道。
文娘脸上便有些落寞和失望,秦知事敏感地察觉到妻子的情绪不太对,上前问道:“夫人认识原来住在这院中的人?”
“认识,”文娘颔首,垂首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就是我从前对你说过的沈家兄妹,两人从前对我和我娘便接济颇多,只是后来沈公子无故失踪,沈姑娘去寻他,这一寻便是两年,最终只寻到了沈公子的骨灰……”
“要进去看看吗?”秦知事问道。
文娘却摇了摇头。
“夫君,我们走吧。”她温婉地笑。
夫妻两人手挽着手,男人手中抱着一岁大点的女娃娃,小姑娘昏昏欲睡,也不哭闹,很叫人省心,文娘不知又说起了什么,说到一半,停下来给女儿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涎水,又顺便替丈夫拭去额角的汗水。
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搀扶,愈走愈远。
“看样子,公子这两年确实不曾回来过。”
两人刚才从寂然方丈那里出来便遇上了文娘夫妇。
没想到一别经年,文娘已经嫁了人,连孩子都一岁了。
“听说她丈夫在江州府中做知事,为人谦虚,对文娘也很好,两人成婚已经两年了。”
沈虞望着文娘和秦知事的背影消失不见,再缓步走到还明院前,抬头望向院中。
僧人见到两个头戴幂篱的小姐走过来,提醒道:“两位小姐,院子里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嗯,”沈虞默了片刻,轻轻应道:“我知道。”
两人在半个月前离开洛阳南下,今日凌晨时方走到江州。
沈崇年轻时交友甚众,知己颇多,寂然方丈便是其中之一,方丈虽不知沈逸的真实身份,但因沈崇之故幼时对两人也是颇多照拂,这次经过江州,沈虞先去后山祭拜过了沈逸,才来到兴国寺拜谒寂然方丈。
两年前沈虞抱着沈逸的骨灰回来,将他葬在了云台,这事情寂然也是知道的。
寂然见沈虞的第一面,便知她心中仍存有执念,劝她放下过去,不要再来云台了。
沈虞苦笑一声,将手中的那枚灰扑扑的同心结放入怀中,缓步走进还明院。
院中的装饰和陈设都没有变,每日都会安排人来清扫,这是沈虞离开云台时向寂然苦求的,她希望日后若再来到云台,仍能向小时候那般,看到这些陈设便想到哥哥和从前那些快活的时光。
沈虞来到书房,将柜子中的一个小匣子拿出来,用钥匙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