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循应了,估摸着沈虞应当是去大慈恩寺求子,这种事情,还是两个人一起去比较有诚心,但又觉得不值当的为此事去休沐,便想着早些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好去大慈恩寺接她。
回了兵部衙门却还有一堆的事在等着他,一会儿兵部左侍郎捏着张单子来找他签字,一会儿兵部右侍郎又领着份文书来与他商议如何处置,眼看着午时马上就要过了,主子却还没有准备要走的迹象,外头陈风进来提醒道:“主子,咱们今日还去……”
话还没说就被李循打断,“你先等等,有事待会儿再说。”
陈风叹了口气。
……
不知忙了许久后,李循才搁下手中的笔,想到适才好像陈风过来找他有什么事要说,便将他叫进来,“你要说什么事?”
“世子爷,您忘了,您今个儿早晨答应了世子妃要在下值后去大慈恩寺接世子妃。”
李循怔了怔,这事,他还真给忘了,又看了看一侧的落地钟,未时两刻,时辰已经很晚了,看着案几上一摞还需要他查看的折子,李循又重新低下头,“不去了,你打发个人去大慈恩寺走一趟,就世子妃自个儿回来便是。”
陈风应诺。
待李循结束完所有的事宜回到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世子妃回来了吗?”到了王府门前,他随口问了一句门房。
“世子妃?没回来呀,”门房奇道:“世子妃不是一早就去了大慈恩寺上香吗?”
李循看向陈风,皱眉道:“不是叫你打发人去大慈恩寺了吗?”
陈风也是有些茫然,“属下叫贾大去的大慈恩寺,他一向稳妥,不可能没将消息送到……”
“贾大?”门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脑袋道:“世子爷,那这可真不巧,刚刚贾大才被人抬回来,说是在路上遇着了惊马,现在还被撞得不省人事呢!哎……世子爷,您去哪儿啊,外头天那么冷,世子妃没见着您应该自己就回来啦!”
自己回来?就沈虞那么傻乎乎的性子……
李循没说话,沉着脸匆匆下了月台上马。
*
大慈恩寺。
沈虞立在山上,看着山脚下绵延的青山。
高处不胜寒,虽未入冬,但站在这高山之上,寒意入骨,也是极冷的。
此处是大慈恩寺的后山,平日里没什么人,只有四周隔墙植了一圈的松柏,盛时枝繁叶茂,如今也落叶纷纷,显出几分衰颓之相。
“世子妃,我们进去等罢,这怪冷的。”青竹拢着袖子跺脚道。
“我在外头站会儿,这里清净,你若是嫌冷,那边有个亭子可以去坐坐。”
青竹去坐了会儿,却还不见李循过来,不禁抱怨,“世子爷不会有事不来了吧,也不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
沈虞忽然起身走开。
“世子妃,您去哪儿?”青竹忙追上去。
“我想一个人走一会儿,”沈虞低声道:“青竹,你能跟在我后头吗?”
青竹愣了愣,世子没来,世子妃不会是难过了吧,不过世子妃好像自昨夜心情便不是很好。
青竹没敢多问,听话的点了点头,跟在沈虞后头。
沈虞的确心情不佳。
因为今日,是大哥的忌日。
两年了,每次想到分别的那一夜,她都会心如刀割,而一想到他最后连个尸首都没留下给自己,心中又跟剜掉了一块似的难受。
两年前,她还曾抱着一丝侥幸兴许他还活着,可他留下的骨灰和遗物又打破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
忘记一个人,并且慢慢地接受他已经离去而从自己生命中消失的事实,真是一件残忍又现实的事情。
沈虞顺着后山的夹道慢慢踱着步,青竹在后头离着一段距离默默跟着她,两人走了没一会儿,来到一处山涧,沈虞低下头,发现不远处有条在浅滩上搁浅的鱼,那鱼儿不停地挣扎着,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
沈虞心里微微一动,走上前,想将那条鱼儿放归山涧中。
她飞快地走了两步,绣鞋擦在岸边的鹅卵石上,眼看就要走到那条鱼面前,斜刺里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整个人大力抱紧了怀里,从岸边扯了回来。
“你做什么?”男人有些焦急地问。
沈虞踉跄了两下,摔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怀抱里。
这个声音……
沈虞惊讶地抬头。
男人一身天青色滚边绣金的长袍,高大俊朗,小麦色的皮肤,剑眉星目,眼睛如黑曜石一般幽黑好看,偏偏唇角紧绷,眉头紧皱,眉宇间直皱成一个深深地川字。
竟还是个熟人。
“谢淮安?”沈虞惊讶,脱口而出。
谢淮安严肃地看着她,“小鱼,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能寻死。”
沈虞失笑,将谢淮安推开道:“我还没那么傻。”
她矮身将浅滩石子缝儿里的那条小鱼捧了起来,浅浅一笑,“你看,我是想救它。”
温暖的日光洒在女孩儿白皙的脸上,她笑的时候一扫眉眼间的哀怨,嘴角微微翘起,整张脸都仿佛生动明媚了起来。
这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小鱼啊。
谢淮安心里微微一叹。
第26章恼她
(接上一章作话)
李循站在古寺后一颗枯树下,落叶纷纷中,他穿着一身玄袍负手而立,宽阔的后背修竹一般挺直,高大颀长的身形说不出的萧疏轩举。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便足以想见他那张脸该是多么的俊美、深沉。
沈婼仰头,痴痴地望着李循的侧脸,久久不能回神。
半响,她才低低地道:“阿翊,自一年前曲江一别,我们两人便再也没见过,我、我很想你……”
她不想再等待了,李循是她的,当年如是,今日亦如是。
即便沈虞嫁给了他又如何,他不爱她,他就永远还属于她!
沈婼等了许久,冷风吹在人的脸上,叫她生生打了个寒颤,也没听到李循说话。
“阿翊……”她忍不住开口。
李循却仿佛没听见般,黑黢的凤眸只定定地盯在远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那次在卫王府见到你,你瘦了好多,也不再爱笑,我便知你过得不好。从前的你最喜欢笑,哪怕生了天大的气,你也不会放在心上,每次我难过的时候,都是你和我说话逗我开心,这些我都记得……”
“可是淮安,我已经嫁人了……”
还没等沈虞说完,谢淮安便打断了她,“可他从来没有珍惜过你!你为他试药,在他病榻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又如何,他却对你视若无睹不以为然,他根本不配得到你的爱意!”
“小鱼,我可以带你走,带你离开长安!”说着他上前一步,攥住沈虞瘦削的肩,柔声道:“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不想再后悔第二次……”
李循面无表情地一张脸望着远处,衣袖下,五指紧紧地攥在了一处,陷进掌心。
忽地,他收回目光转身大步越过沈婼。
“阿翊!”
沈婼叫住他,“你难道不想知道,六年前,二妹妹去东都究竟是因为什么吗?”
她见李循停住了步子,心头一沉。
眼睛顿时酸涩起来,她却还是咬着牙说道:“因为靖安侯夫人要将她嫁给一个浪荡子,可她当时……当时她想嫁的是谢淮安,但谢淮安的爹瞧不起二叔,不愿意要谢淮安娶二妹妹,所以她便选择了——逃婚,逃到江州云台,投奔在那里养病的沈家长公子沈逸。”
“我没有骗你,你刚刚也听见谢淮安说的话了……可她当初既然喜欢谢淮安,又为何要不顾一切地非要嫁给你?”
“阿翊,”说到这里,沈婼咬着唇上前一步,“我说这些,不是想在背后说二妹妹的坏话,我是不忍心看着你再被她欺瞒下去,”她伸出手,小心地攥住了李循的衣角,哀切又希冀地问:“阿翊,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李循不发一言,薄唇紧抿。
看着李循那棱角分明的侧脸,沈婼只觉得一颗春心都被他的一举一动搅得乱乱的,恨不得钻进他的心里看看,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看着看着,他却忽然问:“婼儿,你骗过我吗?”
顿了顿,又道:“你说沈虞骗我,那你呢,你可有曾骗过我?”
他的声音低低地,带着几分疲惫。
沈婼一愣,旋即下意识地否定,“我怎么会骗过你?阿翊,你不信谁也不能不信我呀,我救过你,我为了你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是啊,你救过我,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死了。”李循轻声一叹。
沈婼心中一喜,可是下一刻,还没等她的笑容挂上唇角,男人便毫不留恋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角,侧身从她的身边走开。
叫她那句未说完的话,生生地噎在了喉咙里。
*
沈虞不懂谢淮安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锦衣卫佥事,我是卫王世子妃,我们身上都有各自肩负的职责,你带着我私奔,你的家人会怨恨憎恶我毁了你,卫王府会视我为荡.妇,下令捉拿我再将我休弃,到时候,你又将置我于何地?”
谢淮安没料到她会这般说,一时怔住。
沈虞却不欲再多费口舌,她轻轻欠了欠身,转身预备离去,谢淮安回过神来,忙拉住她道:“对不住小鱼,我只是想帮你……”
“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沈虞推开谢淮安的手,认真地道:“淮安,我很感激你为我着想,也感谢这些年你一直在记挂着我,可是我并不喜欢你,年少的情谊我不会忘却,但是超过这份情谊的情,我是受不住的。”
谢淮安心神一震,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苦笑了一声,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虞转身走开。
“我明白了,”身后,谢淮安低沉声音传了过来,“可是小鱼,我今日应许你的事,永不会反悔。”
“如果你遇见了难事,请一定不要一个人扛着,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沈虞没有回答,加快步子离开了谢淮安。
刚刚走到大慈恩寺后院的门口,青竹就从门后跳了出来。
“世子妃,那个男人是不是上次世子爷中毒时王府里来的那个锦衣卫大人?”青竹压低声音,表情紧张地问道。
她刚刚跟在世子妃后头,冷不丁一抬头就见世子妃被一个陌生高大的男人护在了怀里,唬了她一跳,忙想大呼登徒子,可是没想到,世子妃竟然还和那个男人聊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