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简眼底平添几分讥诮。
阿翁说的是他幼时的事情,魏湛那时只喜欢舞刀弄枪,不爱写功课,便央他代写,代价是要带他去骑马。
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活儿干得十分漂亮,每天都认真研究魏湛的笔法,模仿他的字迹写功课。他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却没想到这样拙劣的手法根本没能瞒得过阿翁,最后两人都被罚抄了一百遍功课。
“那阿翁可要好好惩治这等不正之风。”李文简提议。
安静柳颔首:“这是自然。”
李文简听到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转过头去看,却见他笑得更奇怪。
*
六月中,安氏最后一批人终于启程前往颍州。
天才刚蒙蒙亮,清晨的薄雾萦绕在灞桥外,安氏的人伪装成商队出了城门。
昭蘅坐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梦外听到车声辘辘,既想做起来看热闹,可又委实睁不开眼。半睡半醒之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轻响,徐徐微风不时拂面,为她送来阴凉。
她半眯着眼睛,却见坐在另一边的少年白皙的手指捏着一把香骨团扇,时不时扇动两下。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又靠在软垫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头忽然贴上一片冰凉。
她懵懵懂懂睁开眼,看到少年无暇的面容贴得极近,她抬首,一时四目相接。她还有几分未醒的懵懂,坐起身来,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昭蘅后知后觉,目光落在他宽袖掩藏下的宽大而温凉的手上。
“没有。”她摇了摇头。
李文简眉心微微蹙起:“怎么一直睡不醒的样子?”
或是觉察到他探究的目光,昭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虚地撒了谎:“昨夜蚊子太多了,叮了我大半宿。”
李文简点点头,嗓音温柔而清澈:“今夜我让盈雀早些给你熏香,把蚊子先熏死。”
昭蘅胡乱点了点头,更加愧疚得抬不起头,心里却在盘算着那一百张功课究竟什么时候能抄完。
她昨夜熬到子时也才抄写十来份,照这个速度下去,还得再熬四五天。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带了些苦色。
“晌午我们就能到宁县。”李文简见她已经清醒,从旁边的凭几上掏出一本册子展开来看,册子上丹青朱砂勾勒出锦绣山河,他的手指在册子上沿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停在一个黑点上。
“宁县有很好吃的冷面,入口十分甜美。”
昭蘅随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真看到宁县两个字,她侧过脸看他,他一脸气定神闲,似乎并没有避难的凄苦,心中的忐忑不安顿时消减不少。
“过几天到了许县,还有你最喜欢的甜枣。”李文简的手指又往旁边挪了挪,指到许县两个字,“只可惜这个季节没有甜枣可以吃,不过你可以去看看甜枣的花。”
“你不是喜欢种地吗?还可以看看甜枣是怎么种的,若是可以,以后回京城也种上几棵,就有吃不完的甜枣。”
昭蘅闻言馋得舔了舔嘴唇。
“好,让魏大哥帮我扛树回来。”昭蘅说。
提起魏湛,她这几天都没有见过他,她伏到窗上,往外看了一圈,魏湛素来喜欢骑马,可今日却不见他的身影,她问李文简:“魏大哥呢?”
“他不跟我们一起走。”李文简说。
昭蘅讶异:“为什么?”
李文简也困惑得很:“不知道,他最近总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
昭蘅在一旁捂着嘴笑。
“他去找阿梨姐姐了。”
李文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昭蘅别有深意地说:“阿梨姐姐以打猎为生,为了避血腥味儿,她身上用了很特别的东西,我记得她的味道,前几天我总是在魏大哥身上闻到。”
“是吗?”少年唇角浮起笑意。
昭蘅急忙点头:“是啊。”
与此同时,被二人议论的魏湛正在小桃村的一棵树上半躺着,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嘴里衔了片树叶,不时吹两声,发出几声类似鸟鸣的声音。
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间洒落下来,碎金一样,在少年的脸上浮荡。
他嫌阳光刺眼,摘了两片叶子盖在眼睛上,隔绝开大片刺眼的光芒。
每当树下有人经过时,他的耳朵便会轻动几下,没有听到想听的动静,又失望地叹了口气。
日落西山,越梨父女俩踩着夕阳的余晖归家。
他们今天运气很好,打到很多的猎物,其中还有一头小小的野驴子。越梨特别高兴,野驴难得,可以卖钱,也可以留着自己代步,养大之后她和阿爹就可以骑着驴去镇上卖野货了。
“阿爹,过两天我们去后山砍些竹子回来搭个驴圈好不好?”越梨声音清脆地问道。
越父点点头,沉声说了句好。
知道阿爹是个少言的人,能应个声就不错了。她又说,“您今天累了,回去之后我去烧饭,您歇着吧。”
“不用。”越父惜字如金,“你受伤了,你歇。”越梨正要反驳,一直乖乖趴在她肩上的阿奴忽然一跃而起,朝着头顶的树冠飞去。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密叶间纵身下来。待看清那人的模样,越梨急忙唤道:“阿奴,不要!”
可还是迟了,阿奴从魏湛的身侧跃过,他虽及时躲避,可阿奴锋利的爪子还是从他的脸侧划过,划出一道浅淡的血痕。
越梨瞳孔陡然变大,扔下手里捆成团的猎物急忙上前,目光落在少年俊朗面庞的血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