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简三言两语将事情说给昭蘅听,最初的震惊之后,她很快冷静下来,心上松了口气,唇角终于勾出一丝久违的笑意。殿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北府的二殿下,现在北地之围一解, 他便可以放下心来休养身体。
“殿下, 随军报回来的,还有一封二殿下的亲笔信。”牧归说完, 将信恭敬地递给李文简, 随即转身,快步出了寝殿。
“孔怀兄弟,同气连枝。”
毫无任何的准备,这一行书于纸上的字迹, 就闯入李文简的眼底。信乃是李奕承重伤所书, 字迹歪歪扭扭, 只隐约在笔画尾端见到他的风骨。
李文简的目光牢牢地被这几个字念珠,无法挪开。
时移世易,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他仍旧记得这是很久以前,他还只是平常少年,教幼弟启蒙说的话。他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记。
透光的信笺背面,似乎后面才是写的正文,他翻了过来。
“贺喜安等人与前朝余孽勾结,构害魏大哥,不日部下将启程送他回京受审。前日我已诛杀葛司奇等人,为魏大哥报了血仇。”
李文简久久地凝望着手中这封来自子韧的信,翻来覆去地看着。渐渐的,他的胸腔之中,盈满了一种淡淡酸楚的感觉。
曾经何时,一次又一次,铁证摆在他面前时,他都险些相信子韧已经通敌。而他一次一次坚定又勇敢地推翻自己的认识,让自己从心里去相信他是无辜的。
此时他如此庆幸自己对子韧的信任。
他的一举一动,分明是在告诉他,他也同样地相信他。即便他领着两千兵将埋伏在山岭间面对三万北狄军,即便他身处黑暗看不到一丝光明。
依然相信着千里之外的他。
这一刻,李文简的心里,只剩下了深深的感恩。上苍带走了魏湛,带偏了梁星延,但到底还是将子韧留在了他身边。
李文简喉头发堵,眼角微微地泛红。
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捏着帕子轻柔地压着他的眼角。
昭蘅柔声:“风吹进你眼睛里,把你的眼吹红了。”
李文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
一场春日骤雨过后,园子里许多花渐次开放,昭蘅的肚子一日日鼓了起来。
入了四月,李珺宁有早产的预兆,昭蘅往公主府去得更勤便了。为防意外,昭蘅将宫中有经验的产嬷嬷提前支过去候着帮忙。
四月初六这天,昭蘅早早地就从国公府出来,登上马车往公主府去——今晨瑶琴来报,说李珺宁昨夜开始阵阵腹痛频繁,产婆看了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莲舟颇为担忧地看着昭蘅,道:“主子,您自己也怀着四五个月的身孕呢,自个儿也该注意些,成日里出宫我心里总怕怕的。”
昭蘅正靠在车壁上捏着一本书看,听了莲舟的话,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突起的腹部。褪去厚重的冬衣,薄薄的春衫逐渐遮不住了,但她始终觉得胎儿有些太小。之前珺宁这个月份时,腹部比她还要大上许多。
不过小郑太医把过脉之后说,她腹中的胎儿位置靠后些,所以不怎么显怀。
“没关系的。”昭蘅将手轻轻放在腹部,眼神中温柔尽淌:“小郑太医也说母亲要经常走动,对孩子才好。”
莲舟便不再劝了,只将她膝上的绒毯往上拉了几分。
昭蘅心中一边记挂着李珺宁,一边想着北地的战事。前几日她收到了小宁的信。宁将军将她留在北府李奕承的帐下,她现在已经杀疯了。
昭蘅挑起窗边的车帘,往外望去。
自从北狄大军压入乌蛇岭之日起,两国就正式开战。李奕承的北府军大多是当年跟随魏湛的亲兵,等待多年,终于等到一洗血仇的机会,斗志昂扬地抗击来犯的敌人。
北狄军打不过,故技重施退回乌思草原腹部。可这次李奕承铁了心要灭北狄,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就带兵追了进去。
李奕承的英勇无畏在北府军中一直被传颂,宁宛致提起这位将领,言语中尽是佩服。
宁宛致说,他们准备从四面围困北狄军,现在包围圈慢慢缩小,过不了多久,北府军就能大胜。
或许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李文简近来不大爱跟她谈起朝政,就算讲,也挑喜报来说。
她上次在书房内听到牧归禀报说,蜀地的叛军也镇压了下去,只不过梁星延还是没有下落。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昭蘅望着窗外热闹繁华的集市,期待真正的和平能尽早到来。
她端起小案上的温水小口小口喝着。
昭蘅之前没见过妇人生产,但她看过很多医书,知道有多疼,原以为李珺宁定会疼得鬼哭狼嚎。可是事实上,瑶琴迎着她迈进寝院,离得远远的,就看到李珺宁靠在贵妃榻上,身旁围了四五个侍女,端着各色点心在旁服侍。
李珺宁手中正捏了块栗子酥慢悠悠地吃着,看见昭蘅提裙走来,她唇边漾起笑意:“阿嫂来了?”
瑶琴打起珠帘,昭蘅迈进屋子里,看到小郑翰林竟然也在屋子里。小郑翰林见来了客,立刻起身规矩相迎:“良媛。”
昭蘅一听,他的声音闷闷的,和往日素有的欢快截然不同。昭蘅侧过脸细细地瞧,竟然看到他红着眼眶,显然是刚哭过,不由一哂,笑着颔了颔首。
“我想喝你亲手做的酒酿圆子,你去给我做一盏吧。”李珺宁笑着抚了抚肚皮。
小郑翰林立刻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又是犹豫又是踟蹰,眼中尽是恋恋不舍。
“快去吧,产房血气重,别冲撞了你。”李珺宁说:“这么多产婆看着我呢,不会有事的。”
小郑翰林嘱咐道:“那你一定要听产婆的话,他们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就喊我,我就在外面等你。”
“知道了,你放心吧。”李珺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珺宁就忍不住跟昭蘅抱怨:“真是服了他,我疼得哭,他比我哭得还大声。跟我比嗓子一样。”
李珺宁话音刚落,她捂着肚子“哎哟”地叫了起来:“又开始疼了,快快快,叫杨婆子她们过来看着我。”
瑶琴立马到次间叫人,不多时,几个产婆就走过来,一些到榻边教李珺宁呼吸,一些则掀开被子看胎儿的情况。昭蘅不敢打扰她们,便安静地退到一旁焦急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