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悄悄到招收宫女的地方报了到,跛足大夫知道后,掐着她的脖子威胁她不能走。
她是个极其难得的药人,听话又省事。她若走了,他很难再去找这么好拿捏的。
所以他威胁昭蘅,若是她敢离开,他就想办法毒死她奶奶。
昭蘅给他做了很久的药人,知道他有不计其数的毒药。
她怕了,却又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否则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谎称在山上发现他想找的一味草药,在带他进山的时候将他骗到猎人的陷阱中。她原本是打算将他困在山中,然后趁机烧了他的房子,将他赶出薛家村。
可是不曾想,他竟然被陷阱里的毒蛇咬死了,山里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浑身黑透凉透了。
三言两语便能讲尽的过往,昭蘅抽噎着用了很久才完全说出来。
李文简望着昭蘅,倒是眼角蕴着丁点笑意。
昭蘅哭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哭声,偏过脸去,声线里噙着哭过的湿润:“我手上沾满了鲜血。”
“你后悔吗?”李文简放下手里的筷子,心疼地看着昭蘅,轻声问。
昭蘅摇摇头,坚定地摇摇头:“就算时光重来,我也还是会那么做。”
她只是没想到身体的记忆竟然这么长,她竟然还记得十年前跛足大夫死不瞑目的样子。安嫔的样子她又要记多久?
“阿蘅。”李文简俯下身,双手握着她单薄瘦削的双肩,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以前戾帝身边有个毒医,名唤王仲,他嗜药成痴,专门为戾帝研制各种歪门邪道的毒物,用来掣肘朝臣。后来无忧太子震怒之下,趁戾帝前往行宫之际欲杀王仲,谁料这个王仲竟然提前得知消息,无忧太子的人去他住处时,他正翻墙逃走,他们射箭伤了他的腿。后来他一直下落不明。”
昭蘅捧碗的手僵在那里,她声音不再发抖,听上去却仍有些沙哑无力:“你说跛足大夫就是那个王仲?”
“是不是他死相可怖,村里的人不敢动他的东西,于是将他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扔到他的墓地里?”李文简又问。
听他这话,昭蘅低头想了片刻,她当时年纪太小了,听说跛足大夫死了之后,的确悄悄去看过他下葬,村子里的人看到他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水丹丸分不清是好是坏,于是用油布裹了全都扔进他的墓里。
她点了点头,说是。
李文简拿过她手里的空碗放在灶头,嗯了声,继续说:“上次我让谏宁去薛家村撬开了他的墓,发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谏宁看到那些药,觉得很奇怪,就带回了太医院,太医院翻查前朝医案后,发现他的这些药跟王仲记载的一些药方很相似。王仲性格腿受过伤,所以我猜那个跛足大夫就是当年害人无数的王仲。”
李文简抬手摸了摸她绸子般的长发,带有几分安慰的意味:“王仲是死有余辜,他害死的人不计其数,安嫔人心不足,作恶多端,他们都是罪该万死。你为了保护自己和亲人,亲手除掉敌人,你没有错。”
昭蘅的温柔和顺从让他有些许喜欢,温柔是春水,无声润万物。可若只有温柔和顺从,他或许会怜她、护她,却永远也不会爱她。她藏匿于温柔顺从之下的锋芒和傲骨才是真正突破他心墙的利刃。
无论是她解决阿箬真的大胆缜密,还是这次算计安嫔的坚定果敢,都给了他巨大的惊喜和震撼。
昭蘅却从他的话里品出不对劲,有一点惊讶地看着他:“你挖他出来做什么?”
李文简看着她蹙眉不解的样子,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挫骨、扬灰。”
昭蘅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云水间前,你跟我说这二十年没活出个人样的时候。”李文简捧起昭蘅的脸,低头,不带情-欲的亲吻落在她的额间:“明知他已是将死之人,就算挫骨扬灰也弥补不了你所受的伤害,但是我仍是不受控制地想这么做。”
昭蘅抬手用力地回抱他,他身上是熟悉的气息,让她忍不住靠近的气息。
窗外风雪呜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有一片又一片雪花静静地落下。
暗夜已经过去,黎明的霞光不知不觉铺满素白天地。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安嫔的死, 让猎场的人再无心游乐,皇帝下令摆驾回东宫,筹备安嫔的丧仪。
帝后带着皇子公主们摆驾回宫, 李文简和昭蘅则带着李南栖去国公府为老公爷贺寿。
坐在马车上,李南栖趴在昭蘅腿上抬起头看她:“阿翁的寿辰, 你准备了什么寿礼?”
昭蘅正要开口回答,李文简自然地接过话头:“她不用另外准备,我备下了。”
阿翁寿辰,他自然准备了厚礼,不过他和阿蘅是一家, 她无需再送。
“那真可惜, 阿翁见识不到你的那些好手艺了。”李南栖喜滋滋地摸着套了绒套的手炉。
昭蘅轻轻笑了笑。
到了傍晚,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了,瓦楞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融化的雪水顺着檐角滴答滴答往下落,落到朱门前的香车华盖上。
门前扫雪的侍从,看到李文简一行的车马, 连忙将扫把往墙根上一竖, 跑进去通禀了。
在国公府的正堂上,昭蘅见到了国公府的大部分亲眷。
确如她此前所想, 国公府的人个个都和煦温和。上次侍疾匆匆一面, 昭蘅不曾见过国公爷,今日头一回相见,待她格外和善慈眉,熟络地拉着她的手, 温声细语。
“我就知道, 一定是个好孩子。怪不得琅儿一直把你藏在宫里, 也不带过来让我看看。”老公爷笑道。
昭蘅朝莲舟点了点头,莲舟便捧上个匣子。
昭蘅藏着眼底笑意难掩,双手捧着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鹤氅,递呈给老公爷:“时间仓促,我为阿翁亲手缝制了一件鹤氅,祈祝阿翁福泰安康,华茂千秋。”
老公爷抖开雪锻鹤氅,只见大氅上绣着松鹤延年的图案,滚边处则用金线绣了上百个小小的寿字。
老公爷如今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奇珍异宝得不到?最难得的还是这份心意。
他笑得合不拢嘴,道:“阿蘅费心了。”
昭蘅说:“只是时间太赶,许多地方做得不够精细,阿翁不要嫌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