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简在紫宸殿。
他很晚才从里面出来,皇后站在巨大的廊柱后面等他,看到他的身影,脸色苍白,步子也有些不稳,扶着阿沅的手,才能勉强踏稳台阶。
李文简加快步伐,迎到她的面前:“母后。”
皇后松开阿沅,轻轻握住李文简的手:“琅儿,你父皇睡了吗?”
李文简忙扶着她,陪着她慢慢地往月台下走。
“睡下了,徐太医还守在里头。”
皇后想说什么,却忽然咳了几声,李文简跟着停下步子,抚着她的脊背来帮她顺气。
“母后,孩儿送您回宫。”
皇后摆了摆手:“不必了,回去我也睡不着。我等会儿进去陪陪他。”
说完静静地站在月台下缓和了一会儿,才看向李文简道:“人都会有这么一程,你不要太难过。”
李文简摇了摇头:“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孩儿……不难过。”
皇后听他这样说,仰面长长叹息一声。深夜的紫宸殿,显得更加空旷,头顶的月亮光芒正盛。
皇后望着那轮圆月,轻声道:“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子韧,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边疆这么多年,太苦了;还有老三,我改天去问问,若是她和小郑翰林真的两情相悦,就趁早将他们的婚事定下来,免得……”
她顿了顿,闭目忍泪,声音怅然:“还有你,他说这辈子亏欠最多的孩子就是你,你的弟弟妹妹们多多少少都在他身边待过几年,唯独你,从小就被扔在国公府,他都没抱抱你就长大了。所以他一直很期待你的孩子,不过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千古伟业,他知道你不想给你的孩子留下和他一样的遗憾,所以你想什么时候要孩子就什么时候要孩子……”
“母后……”李文简低头看着羊角风灯照出来的一块光域,眼前亮起一片光斑。
“母后说得你难受了吗?”
“没有。”李文简摇头。
皇后侧面看着他,抿着唇沉默了很久:“好了,你回去吧。我进殿看看他,他醒来若是见不到我又要到处去寻。”
李文简道:“我去陪您。”
“不必。”皇后向他挤出一抹笑:“你去守着他的天下,他有我来守。”
*
翌日散学后,昭蘅和李南栖一起去万兽园。
她臂弯里挂着食盒,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食物,有糕点,也有生肉。无一例外的是,里面都加了特殊的佐料。
夏日的午后有些闷热,李南栖紧紧地攥着她的食指,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从每一块地砖中间跳过去。
这个时辰的万兽园人不多,里面很空旷。
昭蘅和李南栖朝着里面走了一段路,却听到一阵阵凄厉的叫喊声,加快步伐往里走,看到一处院落前,一个太监揪着一个女子,像是在抢夺什么东西。女子不从,他就拖着她的头发将她从一间屋子里拽了出去,而后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女子直接朝这身后歪过去,一屁股坐到台阶上,阶上的花盆被她一屁股坐歪,里面种的植物被她压倒在身下。
她看着地上碎掉的花盆,慌乱地捡起那株草查看,顶尖儿本来已经打了个嫩绿色的花苞,但花茎被她一脚踩得稀烂,花骨朵儿无力地垂下。
女子眼里迸发出水光,恶狠狠地看向那太监,突然发疯似的冲上去跟他厮打在一块儿。太监含糊不清地乱骂,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摁在地上狠狠地又打又踢,女子的衣衫从胳膊处被扯烂,露出大块雪白的肌肤。昭蘅看得心惊肉跳,在太监又要动手的时候冲上去拦住了他。
那太监似乎喝了酒,身上有酒气,大概是昏了头,竟然将昭蘅也当成了宫女,抬起巴掌对着她的脸就挥去。吓得李南栖急忙喊:“住手!”
他被酒气冲昏了头脑,才不听李南栖的喝止,昭蘅一只手捂着将李南栖的头围在臂弯里,另一只手猛地拔下头顶的簪子朝他挥来的手重重刺去。
那簪子是被阿箬真纠缠后,她怕他图谋不轨,为防不测专门磨的,簪子尖磨得锋利无比。她用鹿肉试过,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穿三寸厚的鹿体。
刹那间鲜血四溅。
血肉破开的疼痛令男人清醒过来,见到自己冲撞了贵人,爬起来连忙赔罪。昭蘅拔出簪子在裙摆上擦了擦血渍,咬牙道:“滚。”
李南栖气得冲上去对着他的腰踹了两脚,学着昭蘅的语气:“滚滚滚!”
那女子瑟缩着抬起头,对上昭蘅的脸后马上移开目光。匆匆一眼,昭蘅还是看清了她右脸上大片的伤疤,有巴掌那么大,从眼角蔓延到鼻翼。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两侧,显得疤痕更加可怖。
“你还能站起来吗?”昭蘅问。
女子点点头,没有再看她,只默默地捧地上的花草,碎片割破她的手,她也不管,默默地将混着血渍的泥土捧到一起。
昭蘅把外袍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却发现她手里握着那株草肩头耸动,竟然哭了。
昭蘅问她:“我拿去放春园帮你问问,说不定还能救活。”
她朝她伸手。
女子摇了摇头,撑着身子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对昭蘅指了指屋子里,又指了指地上。
“你是让我在这里等你?”昭蘅问。
女子点头。
昭蘅说好:“我在这里等你。”
女子转身往屋内走,没多久就又出来了,她换了一身衣裳,手也洗干净了,手里拿着昭蘅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她把衣服还给昭蘅,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就走到屋檐下,另外翻出一只花盆,将那株断了的草放进盆里,重新栽种。
昭蘅看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牵着李南栖走了。
李南栖攥紧昭蘅的手指,怯怯地说:“阿蘅姐姐,那个人好可怕。”
“她打了你吗?”昭蘅问。
李南栖摇头。
“她害了你吗?”她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