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黎明时在她院中,看到她目色决绝冷凌,恍然如悟。令她甘心弯眉折腰的人已经没了,逼出了她刻意隐藏的锋利爪牙。
李文简给她盖了盖被子,然后对一旁守着的侍女道:“去准备浴池。”
“是。”行宫的侍女颔首退下。
连绵数日的阴雨今天终于停了,仍有几片阴云挂于长空。
透过海棠纹窗棂看外头,月色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
须臾之后,宫女回来禀报道:“殿下,浴池已经准备好了。”
李文简弯腰将昭蘅拦腰抱起,往浴池走去。
浴池里雾气腾腾,天然硫磺的味道略刺鼻。这座行宫乃是前朝戾帝借着山势修建而成,以天然温泉泉眼为浴池。
寒冬时节,山上漫天大雪,周围被银装素裹的雪景包围,殿中灯火随风摇曳,在此泡泉是一件很有雅兴之事。
不过,李文简素来无此雅兴。
昭蘅感染寒症,既需保暖,又要退热,李文简便将她带来此处,日日泡汤,以轻抚心上燥热,温暖躯体噩寒。
李文简将她抱到池边,用手去解她的衣裳。褪下中衣后,就只剩一件妃色心衣。
她每日泡汤,身上却没有硫磺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芬芳。
随着衣衫褪下,淡香扑满怀。
浴间里有些热,她身上也因为热气泛上一层粉色光晕,遮盖了苍白病色。
李文简瞥了眼她欺霜赛雪的肌肤,瞬间别过脸抱着她缓缓走入浴池。温热泉水将她环绕,温暖而又舒适,昭蘅忍不住浅吟一声。
声音软得想揉耳朵。
他将她在角落,扶着她趴坐在池沿。
池沿是汉白玉所制,趴着手臂微冷,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跌靠在李文简的肩上。
李文简皱了下眉,侧眸看向她微颤的羽睫,忽然在她眼角看到一道泪痕。
他掬起一捧水,带花瓣的水,泼在她脸上,宽大的手在她脸上抹了把,指节在她眼角摩挲,擦去残留的泪痕。
李文简何曾温柔地照顾过人,水泼进她的鼻腔,抹脸的动作也不够温柔。
昭蘅连呛几下,不多时,眼皮子也跟着抬了起来。
恍然间,看到正对着的李文简的脸。
“殿下?”她微微怔住,如水的眸看着他,神情茫然,整个人呆滞了片刻。
温泉水的味道刺得她琼鼻微皱。
李文简缩回手,抚过她眼尾的手指捏着轻轻摩挲了几回,滑腻的触感犹在。
“自己能坐住吗?”李文简问。
昭蘅的意识慢慢回归,这才注意到腰侧搭着只手,将她稳稳地扶坐着。
“殿下,我可以的。”
“嗯。”
李文简扶着她侧腰的手立刻放下,道:“你坐好。”
他站起身,赤脚走出浴池。
昭蘅疲惫不堪,趴在白玉池沿上,无力地垂目。
不多时,殿下回来了。随他一同入内的,还有一股苦涩的药香。
他换下了方才的湿衣,身上只披了一件薄月白直领长袍,领口松垮,露出精瘦有力的胸口。他赤足而行,在灯影里慢慢走到她身边。
“自己能喝吗?”李文简把药碗递给她。
昭蘅点头道:“能。”
她昏睡了两日,现在还发着热,身上没什么气力,端着药碗的手,隐隐颤抖。
李文简蹲在她身旁,看着她心力不足的模样,指尖又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从她手中将碗夺了回来。
他舀了一勺药汤,喂到她嘴边。
四目相对片刻,昭蘅没再逞强,张嘴饮下。
李文简慢慢喂着,一碗汤药很快就见底。
昭蘅气弱体虚,仅是喝碗药便累得微喘。
仲春时节的夜,山间暖风过廊,吹过空荡荡的行宫,她露在水面上的纤肩便冷得发颤。她往水中缩了缩,将身子完全埋进水里。
却不料脚底一滑,李文简还未反应过来,她人便滑入池中,伸手去抓,只抓到一缕湿漉漉的头发,随着她整个人没入水里,发丝也从他指缝中溜走。
牛乳般的水面晃起波纹,水上花瓣起伏不定。
昭蘅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也不挣扎,放任自己漂浮在水里。泉水温暖地包裹着她,如同亲人温柔的抚触。
适应了水下的情形,她才慢慢睁眼,水中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看到李文简蹲在岸边模糊的轮廓。
她放下心来,有他在,她放心地任自己沉入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