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在回去的途中,惊动了私会的宫女和侍卫,她害怕惹麻烦,所以特意绕道而行,却错过了下钥的时间。
她回不去东宫,只好找了一间废殿暂避风雪。
她刚拖着疲倦的身躯躺下,一个人就闯了进来。
她不知道他是太子。
若是知道,给她一百个、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第二天砸晕他仓皇逃走。
昭蘅捏着被角的指颤抖着,因过于用力,掌心有些酸痛。
她一直不愿回忆那天的事情,可是它却深深印在她脑中,成了她挥散不去的心魔。却不想心魔突破防线,闯入现实。
她鼻尖微酸,止不住地酸。
她父母早早离世,她和奶奶相依为命长大,她只想好好活着出去给奶奶养老送终,为什么要她遭遇这般境况。
从前在村里受尽欺负,她都未曾落过一滴泪;少不更事时被陈嬷嬷送到人间炼狱般的地方,她也没哭过。
今日那些辛酸与委屈,却如同山崩海啸涌来,再也压抑不住。
她卑贱如蝼蚁,猛兽掉一根头发丝对她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廊下传来脚步声,昭蘅春山微皱,悄悄哭被人听到不好,于是紧紧咬着唇,将啜泣声压入嗓眼,直咬得下唇发麻。
脚步声最后却在她门口停驻,门外传来云封的声音:“昭蘅,你在里面吗?”
昭蘅微微愣了下,下一刻寒意从脊背陡然升起,顷刻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云封是太子的宫女,此时来寻她……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
云封的声音又响起:“昭蘅,你在吗?”
昭蘅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起身打开门。云封端着药碗进屋,看到屋中连个火炉子都没生,她道:“大夫人说你病了,让我给你送帖药来。屋里这么冷,怎么连个火都不生?”
昭蘅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来不是来问罪的,她心弦微松,用尽量平缓的语气答道:“回来头晕得没向,就栽在床上睡了。”
她卑微惯了,说完又软软地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丢姐姐的人了?”
屋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昭蘅脸上的泪痕,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清又软,听得出来似乎哭过。
宫女背井离乡入宫伺候人,生病了想家哭一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云封十岁起,就在太子身边伺候。太子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大局观、仁爱天下,他不可能纵容身边的人借势欺人。
他御下昭蘅严,云封倒不会因为她悄悄哭了一场便责罚她。但当她问昭蘅今天是否差点在殿前失仪而昭蘅答是的时候,她仍绷着脸道:“来之前我就说过,不兴坏了事,你可知错?”
昭蘅垂下头,侬声软语道:“我知错了,请姐姐责罚。”
遇事先低头认错,是昭蘅这些年的生存之道。云封见她温驯娇软,服帖听话,神情稍微和缓,道:“自然要罚的,回东宫之后你自己来找我领罚。”
顿了顿,云封把放在案头的药端给她:“今天你不用去侍药间,喝了药歇着吧。”
昭蘅深吸一口气,端起她递来的碗。
热气升腾,浓烈的药气儿熏得她眼前泪雾蒙蒙。
云封微微侧过头,看到她蓄满泪珠儿的眼眶,忽然不自在。别看她是威风凛凛的大宫女,实则也惧怕眼泪。
她身上恰好包了两块中午没吃完的蜜饯,从怀里摸出来递给昭蘅:“怕、怕苦的话,含颗蜜饯压压。”
说完便走了,生怕下一刻昭蘅哭起来。
*
李文简在书房坐定,翻阅着幼年时写的札记。
晨光照进房间里,映在他脸上,俊美的脸庞生出灼灼光辉。
牧归在汇报昨日打探得来的关于昭蘅的情况。
“十岁就进宫了,之前在浣衣局,14岁调入东宫,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因为要跟宫外的祖母通来往,只和一个宮市的小管事有往来。认识的人都说她话很少,除了闷头干活,几乎不怎么跟别人来往。浣衣处的人都知道她脾气好,很多苦活累活都是她在做,也从未抱怨半句。”牧归汇报道。
李文简点点头,又问:“家里呢?什么情况?”
牧归昨日亲自去了一趟薛家村,她的身世稍加打听就一清二楚,道:“家里祖祖辈辈都在薛家村,她父母原本是渡口的船夫,她三岁那年,河里涨大水,她爹娘冒着风雨渡人,连人带船都掉河里了。打那以后,祖孙俩就相依为命。她十岁那年,为了给她奶奶治病,她瞒着奶奶领了赏钱入宫。”
那年选召宫女李文简知道。
彼时天下初定,刚经历战火的天下正值颓疲,天下百废待兴。先皇入宫诸事未定,仅当了三个月皇帝便驾鹤归西。
他父皇登基,面临的是刚被战火洗礼的天下,和一盘散沙似的皇宫。
前朝宫中旧人死的死、跑的跑,留下的都是不堪重用的老弱病残,皇上下令选召宫女。
然而推翻一个旧王朝容易,要建立一个新王朝却没那么简单。
百姓都在迟疑、观望,因这些年不乏有人入京称帝,但皆如昙花一现,那些应召入宫的女子大半未能躲过战争的齿轮,成为纷争的献祭品。
是以那年选召宫女,几乎无人报名入宫。
还是李文简提出给入宫的宫女赏五贯赏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昭蘅便是芸芸勇夫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