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噩梦不止,始终也不得安眠。清晨被一声寒鸦扑翅的声音惊得猛地坐起。抚了抚胸口,凝眸转向身侧。
那人眉心微蹙,双目闭合,仍深深睡着。
玉冠松垮,发丝凌乱地覆在破旧的地板,那面容在颓败的废殿的映衬下有如明月。昨夜是陛下万寿节,无数达官显贵、王孙公子、外邦使臣入宫贺寿。他,究竟是谁?
不管他是谁,她作为东宫宫女夜不归宿,失了清白,秽乱宫闱,都是死罪。昭蘅轻咬嘴唇。她不想死。
她的视线落在被他撕碎的衣衫上。
逃,马上逃。
理智回归,昭蘅慢慢有了主意。
昭蘅深深望了他一眼,确定他睡着了。
她轻轻挪动,小心翼翼扯出压在他头下的中衣。纤细的胳膊因为寒冷和恐惧微微颤抖,越发将人衬得楚楚可怜。
手脚慌乱地穿上中衣,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了衣裳的遮蔽,她的耻辱也仿佛得到庇护。
还差一件外衫,她记得好似被他扔到桌案下,蹲下去寻,果然看到灰青的外衫。
“你是谁?”
昭蘅吓了一跳,刚触碰到衣角的手一哆嗦,猛然起身,头差点撞到书案的角上。
她心里“咯噔”一声,只盼着那人是在梦呓。
下一刻,斜里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男人声线低沉,带有不怒自威的威仪,一字一顿问她:“你是谁?”
嘎吱——
拖得长长的推门声在寂静的清晨响起。
昭蘅从梦中惊醒,抬手掀起床帐往外望去,看见莲舟手执一盏风灯从外面回来。
原来又梦到去年冬天的事情了。
“吵到你了?”莲舟抱歉地看向她。
昭蘅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重新躺回榻上,心里满是烦恼。事情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一切都步入正轨,她却经常为那件事情所扰,睡梦中总是看到一双骇人的红眼睛。
春寒料峭,春雨萧萧而下,天气越发肃寒,比起冬日飘雪的天也不遑多让。
昭蘅没有赖床的习惯,略躺了躺就起来了,看到莲舟坐在窗下,双眸微微发红,正在出神。
“天儿这么冷,在这里枯坐着干嘛呢?”昭蘅轻声问道。
莲舟闻声蹙鼻抽泣,竟然哭了起来。起初只是细声抽咽,慢慢地竟控制不住似的,嚎啕而哭。
昭蘅不料如此,顿时手忙脚乱拿帕子按住她的眼角:“出什么事了?怎么哭了?”
莲舟抽抽搭搭,话都说不明白。昭蘅费了半天劲,才听到她断断续续吐出少英什么的。冰桃也被莲舟的哭声吵醒,围了过来,听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少英没了。”
昭蘅怔楞片刻。
少英原本是管茶水上的宫人,有一回广安王到访,她去奉茶,被广安王看上,要去王府做了妾侍,年初生下广安王幺女,被抬为侧妃,从此一飞冲天,成了宫人眼里的楷模。
哭了许久莲舟才渐渐平复心绪,拉着昭蘅的手凉如冰,她哭道:“上回她来向我辞行的时候,我还怨她分明一句话的事情,却不肯带我一起出宫。说了好多伤情分的话。”
“早知道她会遭遇不测,我不该跟她置气。”莲舟悔不当初。
昭蘅微微垂眼,轻轻抚着莲舟的背,无声地安抚。冰桃不可思议道:“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莲舟抽泣道:“说是不小心掉湖里了,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可是她小时候被水淹过,怕水怕得要死,根本不敢往水边走,怎么会去湖边呢?”
莲舟回想起她被泡得肿胀几乎辨认不清的面庞,一阵阵心痛如刀绞:“她入府之后备受宠爱,我去给她收拾遗物,那些人只给了我一个小包袱……”
昭蘅看上桌上放着的一个青布包裹,略略扫了眼,做为王府侧妃的遗物,那个包裹确然有几分寒酸。
冰桃轻拽昭蘅的袖子,小声嘀咕:“少英的死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昭蘅捂着她的嘴:“别胡说,少议论。”
“莲舟,这话你跟我们哭一哭没事,出去千万谁也不能提。”昭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简单一句提醒立刻让莲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算少英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是她能说的。高门大户里,哪家能干净得一尘不染呢?但那尘埃,绝不是她们一介小宫女可以触碰的。
“是我怄过头,没分寸。”莲舟垂下眼睫,尽力压下心中的悲楚。
昭蘅轻轻嗯了声,眉眼无比温柔,声线低润安慰莲舟道:“莲舟,我知道你和少英关系很好,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现实。但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这几天我去陈嬷嬷那里给你告几天假,你好好歇息。”
莲舟双目无神,默默流泪。
梆子声敲了三次,时间已然不早。
昭蘅披上灰青斗篷,撑了伞出门。到了陈嬷嬷的房前,迎面碰到从里面出来的茯苓。茯苓是陈嬷嬷的侄女,在她的扶持下,茯苓过得可滋润了,早早就做了管事,手里管着十几号人,平常也不用干活,那双手保养得白白净净。
昭蘅一度很羡慕茯苓。
昭蘅瞥一眼茯苓不悦的眼神,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
她明显刚挨了训,只是昂了昂头,便快步走开。
小宫女引着昭蘅进屋。掌事嬷嬷的屋里有地龙,甫一踏进,暖意盈面。
“昭蘅给嬷嬷请安。”昭蘅屈膝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