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朱瑄无声微笑。
睡了没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前廊值守的内官宫女忽然乱成一团,惊叫声四起。
芙蓉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金兰从梦中惊醒,朱瑄也醒了,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我出去看看,你别起来。”
他看她躺回枕上,起身披衣,穿上长靴,走出内室。
小满和扫墨提着琉璃灯,面色发白,上前禀报:“千岁爷,刚才突然天降异象,宫中戍守的禁卫和守夜的人都看见了。”
丑时三刻,万籁俱寂,正是各宫睡得最熟的时候,南边天空忽然扫过一道道流星,宛如浩瀚银河坠落而下,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足足一刻钟后,异象才慢慢消失。
宫人们从没见过这种景象,唬得瑟瑟发抖,胆子小的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天空突然出现异象,一般来说是不祥之兆,预示着天下将会大乱,或是会有蝗灾、水灾,或是朝中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是上天对世人的警示。
朱瑄走到窗前,抬头凝望连绵起伏的殿顶之上泼墨般漆黑的夜空,嘴角忽然轻轻翘了一下。
异象?来得正好。
他示意扫墨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扫墨应喏,领命而去。
金兰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揭开薄被,正想下床出去看看,朱瑄回来了,按着她躺下,道:“不是什么大事,刚刚天上有流星闪过,宫人吓着了,我已经让人吩咐下去,不许他们胡言乱语,扰乱人心,现在没事了。”
流星只是罕见的天象而已,并没有预示灾祸之说。
朝中文官皆是饱学之士,其中真信鬼神之说的人其实寥寥,他们之所以推崇“天人感应”的说法,一遍遍向皇帝灌输这种思想,只是为了约束君王、限制皇权罢了。
只有让君王敬畏天地鬼神,他行事才会有所收敛,不会无所顾忌。朝臣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劝谏皇帝,当出现异象时,他们还能趁机借题发挥,指责皇帝为政的过失,逼迫皇帝承认自己的错误。
现在京师被看到异象的人吵醒的大臣肯定已经在准备弹劾奏疏了。
朱瑄搂着金兰,亲了亲她:“睡吧。”
金兰困意正浓,枕着他的胳膊,打了个哈欠,合眼继续睡。她进宫以后看了不少天文类的书籍,知道流星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吓得整夜睡不着。
掌事太监训斥带头大叫的宫人,近卫手执火把,仔细巡查各处,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防止有人趁乱生事。
东宫很快恢复平静。
乾清宫则是另一番景象。
嘉平帝痴迷于长生之术,深信鬼神,听宫人禀报说今晚突降异象,吓得翻身坐起,奔出内殿,一叠声催促近侍去请道士张芝,又派人传钦天监监正、监副。
宫人们跑进跑出,人仰马翻,惶惶不安。
嘉平帝不敢回内殿安置,连夜吩咐宫人设香案祭坛,命张芝做法,传召翰林院值守的官员,要他们立刻写祷祝青词。
第二天早上,朱瑄寅时起来,宫人禀报说嘉平帝昨晚闹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才睡下。
天降异象,京师百姓惊恐万状,嘉平帝依旧不上朝,不过还是按着惯例发了一道诏书,要六部大臣指出他的过失。
若在前朝,一旦天生异象,宰相应该主动辞官。
本朝内阁大臣自然不会如此,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矛头对准掌印太监钱兴,六部六科、十三道科道官、各地官员连番上疏,认为钱兴是招致天变的罪魁祸首。奏折雪片似的堆满案头,司礼监太监焦头烂额,根本没法压制住文官们的势头。
嘉平帝悄悄松了口气:只要大臣不把矛头对准他就行了。
面对文官们群起而攻之的猛烈抨击,钱兴也不由得发憷,这天殿前伺候时,忽然脱去冠帽,跪倒在嘉平帝脚下,嚎啕大哭,请求嘉平帝将他贬去南直隶,以平息文官们的怒火。
嘉平帝摆摆手,安抚了钱兴几句。
他也很不满钱兴耗费内帑、搬空内库的行为,但是如果这一次就这么简单地让文官如愿了,那么下一次文官们更要蹬鼻子上脸,宦官是他的家奴,这是他的私事,不容文官插手。
嘉平帝不处置钱兴,文官继续上疏。
前朝不得安宁,后宫也人人自危。宫中后妃笃信天象是不详的预兆,相约一起上香拜佛,祈求顺遂平安。
天气热,金兰懒得动弹,薛娘娘拉着她去宫苑中修筑的各处庙宇烧香,道:“我的小祖宗,你什么都不用做,跟着我拜拜就是了!”
金兰心想,后妃们祈福消灾其实也是一种对嘉平帝施加压力的方式,正好她也清闲,没有拒绝,跟着薛娘娘拜了一圈神佛。
这个月二十八那天,薛娘娘从周太后那里讨来懿旨,带着金兰一起出宫到药王庙进香。
薛娘娘在前殿虔诚地烧香进献,金兰在后院吃茶吃点心。
大和尚今天正好在,扫墨要他帮金兰诊脉,他笑呵呵地应了,仍是和之前差不多的说辞,开了补气的膳方。
说了一会儿话,大和尚命小和尚取来几包药材奉上,说是他云游在外时寻得的罕见之物,又示意小和尚拿来一只匣子给扫墨。
金兰让小满收好药材,扫一眼那只匣子:“这是什么?”
扫墨飞快收好匣子,恭敬地道:“殿下,这是千岁爷吃的药。”
朱瑄常吃大和尚的药,金兰点点头,没有多问。
扫墨偷偷松了口气。
在药王庙用了一顿斋饭,几人回宫,下了轿辇,薛娘娘怕金兰晒着,要她坐一会儿再回东宫,说着让人支起牌桌。
金兰看看天色还早,和薛娘娘、李选侍几人抹牌,看宫女们斗花草、打秋千。
玩了一会儿,东宫的宫人过来禀报:“殿下,千岁爷刚才打发洗墨回来,说他今天可能回来得早,要膳房预备晚膳,千岁爷问殿下回没回宫,小的说殿下回来了。”
金兰立刻撒下花牌,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