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广薇生怕自己被分到阴湿逼仄的地方住到了地方,却发现是一排采光明亮、坐北朝南的房间,已经提前打扫过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和黄司正的房间紧挨着。知道她们俩是读书识字的女官,房间里设了书架、书案、琴桌,壁上挂有画轴,高几上供了一瓶盛放的白莲,房里还熏了香。
女官送来黄司正起居平日用的东西,内官帮着抬箱笼,一箱箱书送到偏殿,小宫女们围在一边帮忙,笑着道“姑姑好多书啊”
黄司正坐在窗下吃茶,望着眼前好奇观望的年轻少女们,面容慈祥。
她已经打算好趁着中秋的时候告老还乡,之前她准备把读过的书带回家乡去,现在看来,她还可以再在宫里待几年,她的书可以留给这些宫女。
胡广薇走进屋中,黄司正站起身,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黄司正问“阿薇,你知道太子妃为什么会选你吗”
胡广薇咬了咬唇。原因不难猜,因为她姐姐想把她送到太子床上。太子妃把她拘在这里教小宫女,她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太子。
黄司正背对着她“我问过太子妃这个问题,太子妃回答说,因为你和宋宛才貌双绝,熟读诗书,一定会是女官中的佼佼者。她既然要选女官,自然只选最好的。”
胡广薇面露惊讶之色太子妃不止挑了她,居然还想请宋宛宋宛可是郑贵妃的人呐 黄司正转过身,面色沉静,双眸明锐“阿薇,你如今既然是司宝女官,那就得担负起女官的责任,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一日为司宝女官,你就得勤勤恳恳尽到自己的本分,我会亲自监督你。虽然我和你姐姐相识多年,但不会因私偏袒你但凡你有一点逾矩,我亲自按宫规处置你”
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胡广薇被黄司正的眼神吓得心惊胆战,强自镇定地道“请姑姑放心。”
黄司正蓦地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阿薇,从你被老娘娘送到太子妃手上的这一刻起,你的生死就握在太子妃手中别犯傻。”
胡氏姐妹从头到尾只是周太后用来恶心郑贵妃的棋子罢了。太子妃入宫以后,周太后觉得太子妃比郑贵妃听话乖巧,又看到朱瑄很看重太子妃,认为暂时没有必要和东宫生嫌隙,早已经放弃扶持胡氏姐妹的打算。反正还可以选秀等周太后想要往东宫塞人的时候,她可以再选其他人。
胡广薇脸色发白,点了点头。
杜岩安置好宫女和黄司正,回内殿复命“殿下放心,那边安排了几班人手,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轮班,不会出什么岔子。”
金兰点点头。
周太后和郑贵妃偃旗息鼓了,胡令真却不会轻易死心,与其千防万防,不如把人放到自己可以掌控的地方看着,顺便还能多一个好老师。
她低头翻看司礼监送来的单子,想起一事,问杜岩“湖广那边有没有书信”
杜岩摇头“小的问过了,这个月还没有。”
金兰喔一声。
枝玉已经回湖广老家了,之前每隔几天就有她亲笔写的家信送到东宫,后来一个月一封前几封信枝玉会详细写她在路上的见闻,写她拿着那些银两置办了多少田亩,写她跟着祝舅父在北边买了不少北货,运到南边贩卖,小赚了一笔,连她路过南直隶时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写在信里后面的信只简单说一下他们的行程。这个月东宫还没有收到湖广的信。
金兰放下单子,让小满磨墨,提笔写了封信,交给杜岩“送去湖广贺家。”
杜岩应喏。
下午尚膳监果然派了两个提督太监给金兰请安,说是朱瑄吩咐的,他们以后跟着金兰,帮她料理主持筵宴的杂务。
金兰不爱揽权,见两个提督太监思路清楚、经验老道,又是朱瑄找来帮她的,值得信任,当场把催办酒水和造办礼器的事交给二人。
两人立刻应承下来“能为殿下办事,是小的有福气,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不负殿下所托。”
说了一会儿话,帘外内官说有事通禀,金兰让小满送提督太监出去,“什么事”
杜岩领着内官进殿,道“昨天殿下问薛娘娘的事,千岁爷知道殿下担心薛娘娘,就吩咐洗墨去打听洗墨今天打听着了。”
金兰一怔朱瑄吩咐的他还真是
她暂且放下这事,让洗墨走上前。
洗墨垂着手上前一步,躬身答“小的是听乾清宫那边伺候笔墨的公公说的,晋府宁化王去世殉了两位宫人,朝中大臣觉得人殉阴戾,应当禁止,万岁爷爷却让罗统领拟旨加封两位宫人为夫人。伺候薛娘娘和沈选侍的宫人说,她们听说了晋府人殉的事,一时触景伤情,又怕老娘娘怪罪,所以躲在屋子里哭。”
金兰蹙眉,原来薛娘娘是为了这事伤心。
先帝之前,皇帝驾崩,宫中无子的妃嫔都要殉葬,诸王逝世,同样以宫女陪殉。后来先帝临终前留下遗言,废止了人殉。但是外藩诸王府仍然流行人殉,嘉平帝曾下旨严令禁止贵族用活人殉葬,可朝廷并没有严格执行,所以禁而不止。这回宁化王去世,宫人被迫殉葬,嘉平帝居然不加以申斥,而是赠以夫人的封号这不是在纵容人殉么 难怪薛娘娘和沈选侍伤心,她们没有生下皇子皇女如果山棱崩会不会有人逼她们“主动”陪殉 金兰命人送些糕点瓜果去看望薛娘娘和沈选侍,想了想,还是罢了。薛娘娘她们躲在屋里哭,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陪殉是皇家的忌讳派人过去太招眼了。
第二天,金兰去仁寿宫给周太后请安,然后去看薛娘娘。
薛娘娘怕周太后看出什么来,告病在屋里养着,见金兰竟然亲自来看望她,眼圈霎时红了。
金兰打发走宫人,小声劝薛娘娘“您往日最开朗的了,何苦为这个伤心”
薛娘娘知道金兰真心关心自己,也不遮掩,冷笑着说“我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在家的时候哪一个不是爹娘的眼中珠宫里选秀,抬了我们进宫,让我们伺候贵人,我们不敢怠慢,尽心服侍可贵人死了,还叫我们陪殉,好好的大活人,生是他们皇家的人,死了还得伺候他们皇家生生世世不能解脱”
她眼中闪过几点冰冷的寒光,“我不甘心呐”
薛娘娘年轻时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周太后嫌两任废后不够机灵,希望年轻活泼的薛娘娘能够分走郑贵妃的宠。嘉平帝当时确实宠爱了薛娘娘一段时日,但后来薛娘娘还是失宠了。宫里的人说薛娘娘家境殷实,如果没有被选入宫中,本可以嫁给门当户对的富户公子。
金兰端了杯茶给薛娘娘“您放心,宫里没有这个规矩。”
薛娘娘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有人要效仿旧事呢当初太后和另一位太后”
金兰撩起眼帘。
薛娘娘意识到说漏嘴了,脸色一变,紧张地扫一眼屏风,低头喝茶。
第49章 东宫折子
东千步廊。
朱瑄坐在窗前光线明亮的地方翻看《治河总考》和《治河通考》,屋中几名年轻官员引经据典,正在激烈讨论治河的事,有人说应该疏,有人说应该堵,他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天色渐暗,遥遥传来隆隆的钟鼓声,众人这才暂且停下争论,约好第二天再辩。
朱瑄出了值房,发现窗前站了个人,面阔耳大,鼻直口方,须发皆白,一身轻纱官袍,正是工部尚书,他身后的年轻官员细长眼,颌下短须,当风而立,气度闲雅,乃最近刚刚升官的谢骞。
工部尚书笑眯眯地看着朱瑄:“太子殿下对治河可有心得?”
朱瑄道:“略读了几本治河的书罢了。”
司礼监太监钱兴把持朝政,内阁元辅郑茂和他沆瀣一气,其余内阁大臣浑浑噩噩,民间戏称他们是“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工部尚书就是个明哲保身、从不得罪人的周全人,和朱瑄谈笑了几句,说了些治河的事。
几人走出回廊,互相谦让了一会儿,朱瑄目送工部尚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