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给金兰掖好被子,站起身,低声问:“不碍事?”
王女医道:“皇后娘娘只是一时郁积于心而已,吃两剂药就好了。”
其实连药都不用吃,就是气着了而已。
朱瑄点点头,还想问什么,砰的一声,床上闷头睡着的金兰忽然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王女医、朱瑄和周围侍立的宫人全都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金兰。
金兰鬓发松散,脸色阴沉,指指朱瑄:“你,给我坐着!”
朱瑄一声不敢言语,立马弯腰坐下,乖顺无比。
众人眼皮直抽。
金兰看向王女医,道:“王女医,劳你给皇上探探脉。”
王女医惊讶地抬起眼帘,太医院有专门为皇上号脉诊治的御医。
金兰看着她,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其他宫人离开,神色郑重地道:“劳烦你了。”
王女医忙道不敢当,走回里间,看一眼朱瑄,动作迟疑。
朱瑄没有出言责怪金兰,很配合地伸出双手,王女医眉头轻皱,为他切脉,半晌后,收回手。
金兰神情紧张,盯着王女医,问:“皇上最近是不是服用金石丹药了?你照实说,有本宫在,没人敢为难你。”
王女医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她是医者,从来不会蒙骗自己的病人。
金兰全身发颤,手指紧紧攥住锦被,指节发白。
朱瑄眼眸低垂,没敢吱声。
金兰闭了闭眼睛,问:“服用多久了?”
王女医道:“依脉象看,大约有几个月了。”
气氛冷凝,空气中弥散着清淡的香橼芬芳。
金兰沉默了一会儿,“劳累你了。”
王女医站起身,告退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朱瑄和金兰两人,夫妻对坐无言,只有起伏的呼吸声,一道略显急促,明显压抑着怒气,一道平缓悠长,慢慢融合在一起,紧紧缠绕,密不可分。
朱瑄心中长叹一声,脱了靴鞋,爬上床,抱住金兰。
金兰双眸闪烁着泪光,一巴掌拍向他。
他没有躲开,老老实实承受住这一巴掌。
金兰盛怒之中手上也舍不得用力,柔软的巴掌还没落到朱瑄脸上,自己先心疼了,一巴掌挥出,眼泪跟着掉了出来。
她这样无声哭泣,朱瑄心里更疼,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五脏六腑揉成一团。
他珍而重之地捧起金兰的脸,低头吻她:“我错了,真的,圆圆,我以后再也不碰那些东西,我发誓。”
金兰攥住他的衣襟,牙关咯咯响:“你忘了先帝是怎么驾崩的?你和我说过,自古以来,根本没有长生不老之人,那些所谓的长生丹药全是骗人的,你说先帝宠信的僧道是奸佞,你驱逐了几千个传奉官,你……你居然留下张芝!他向先帝进献丹药,先帝才会病情加重,你还敢吃他的药!”
扫墨告诉她,张芝确实医术精妙,而且对儒家、佛家、道家典籍颇有见地,才学渊博,不是一般以旁门左道见宠的僧道。朱瑄登基以后,下令驱逐传奉官。张芝请求面圣,向他进献丹药,他和张芝密谈了一整夜,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第二天,朱瑄居然真的被张芝说动,不仅没有驱赶张芝,还把他藏在西苑离宫,派遣宫人协助他炼制丹药。
扫墨被派遣去四川,就是因为张芝需要几味药材,那些药材只有深山野林里才寻得到。
朱瑄倒是没有骗她,张芝的确当过郎中,也的确医术精妙,但是朱瑄没有说张芝在怂恿他服用丹药!
金兰双眼发红:“朱瑄,从今天开始,你敢再碰那些丹药,以后别再踏足坤宁宫一步!”
嘉平帝年幼时在内侍的引诱下沉湎享乐,到了青年时,又被内侍撺掇着服用丹药助兴,逐渐掏空底子,身体越差,越离不开丹药,以至于到后来不得不依赖丹药。他还沉迷于修仙之术,明知服用丹药有害,还是不顾宫妃和太医的劝阻服用丹药养生,丹毒发作,太医回天乏力。
朱瑄清心寡欲,修身养性,金兰不担心他会吃那些内官术士进献的乱七八糟的助兴药物,但是他如果也和嘉平帝一样试图服用丹药来延年益寿,根本是饮鸩止渴!
金兰浑身发抖,牙齿也在打颤,脸色紧绷,声音先软了下来,带着祈求:“五哥,你答应我,不要碰那些东西……我求你……”
朱瑄喉头更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手轻轻拂去金兰眼角的泪花:“我错了,圆圆,我一时糊涂……你相信我,我以后真的不碰那些丹药。”
金兰抬起头,闪烁的泪光中,眸光凛然:“你为什么要服用丹药?是不是太医说什么了?”
朱瑄垂眸看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圆圆,太医没有说什么,不过我从小体弱,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舍不得你,我想多陪你几年。”
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吃药,他舍不得她。
金兰悬着的心放回原位,紧紧地抱住朱瑄:“五哥,别想那么多,我陪着你,你好好将养身子,我会一直陪着你。”
朱瑄摸着她的头发,唇角微挑,笑了笑,温和地道:“好。”
金兰擦了下眼睛:“你如果再敢背着我豢养术士方士,我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你。”
朱瑄嗯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身心俱疲,又提出一堆要求,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全部一口答应,她说着说着,眼皮发沉,声音越来越低。
朱瑄抱着她躺下,给她盖好锦被,扬声传唤宫人,小满很快捧着热水巾帕走进内室。他接过巾帕,给金兰擦脸,她刚刚哭过,就这么睡着的话,醒的时候眼睛一定会肿起来。
等金兰睡熟了,朱瑄放下纱帐,起身走出内室。
扫墨、杜岩、坤宁宫的内官还有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全部等在外面,看他出来,立刻跪下,乌压压一大片。
不等朱瑄开口,扫墨先磕头道:“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