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安排的是楚戏是唱湖广方言的杂伎他没有逼迫罗云瑾当教坊司领舞他听她提起小时候骑牛的趣事,就叫人扮牧童放牛哄她高兴 她质问朱瑄的时候,朱瑄已经神志模糊,他一遍遍问她是不是心疼罗云瑾,根本没听清她问了什么,所以他没有否认。
他要是想杀罗云瑾,早就杀了,他从来没有折辱过罗云瑾,即使他知道罗云瑾对她的感情。
她也误会朱瑄了。
五哥不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警告她。
金兰双手微颤。
扫墨跪在地坪上,挣扎了半晌,轻声道“殿下请恕小的僭越敢问您和千岁爷吵嘴,是不是为了罗统领的事”
金兰不语。
扫墨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鼓起勇气接着道“您误会千岁爷了千岁爷不会害罗统领宫里的人都知道,千岁爷救过罗统领的命。当年罗统领还在文书房的时候被其他内官排挤,罗统领性情高傲,得罪了提督太监,太监向万岁进谗言,把他打发去西北督战,那时战况紧急,守将不战而逃,消息传回开平卫,卫所的人觉得为时已晚,不打算派兵去救,当时太子力排众议请求发兵,万岁才下旨派出救兵”
他说完,神色挣扎,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犹豫片刻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还有一件事,千岁爷要小的烂在肚子里可小的觉得有必要告诉殿下,即使千岁爷醒来怪罪小的,小的也得说出来千岁爷大婚前问药王庙的大和尚,他的寿数还有几年”
金兰心口一跳。
扫墨低着头“大和尚说千岁爷天生不足,幼年又吃了那么多苦,这种事说不准千岁爷笑了,没有多问。回宫的路上,千岁爷吩咐小的,千岁爷说如果将来有个万一叫小的立刻带着您离开东宫把您送到罗统领身边去”
朱瑄的原话是“若是孤死得痛快,倒也罢了如果孤病势沉重,东宫必然失势,立刻送太子妃走,不要耽搁。”
扫墨声音低沉“千岁爷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您被人欺负可是如果他病糊涂了,一定舍不得送你走,那时候他自顾不暇,怎么保护您呢您身陷东宫,无人护持,是生是死都是别人说了算。所以千岁爷叮嘱小的,要小的见机行事,只要形势不对,小的必须送您离开。”
“殿下,千岁爷绝不会害罗统领他怕自己护不了你太久。”
扫墨笑了笑“千岁爷和您大婚的那晚就病倒了,小的当时可是提心吊胆了一整夜不知道该不该准备送您离开还好千岁爷第二天就醒了”
烛光猛地一晃,噼啪一声,光线变得暗沉。
金兰闭上了眼睛。
第63章 威胁
这晚东宫上上下下谁都没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金兰醒来的时候听见槅扇外面传来风吹的沙沙轻响,帐幔轻拢,珠帘高卷,地坪上流淌着浅青色天光。
她坐起身,问宫人“夜里起大风了”
宫人笑着道“没呢外面落雨了,从三更开始落的,雨势越来越大,里头也能听见声响。”
难怪昨晚睡觉的时候总能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她还以为是起了大风,吹得窗屉子呜呜响。
小满进屋服侍金兰梳洗,望着镜中她略显憔悴的容颜,欲言又止。
金兰低头挑选玉簪花,问“太子醒了”
小满点点头“醒了千岁爷问起殿下。”
金兰拈起一朵玉簪花,这么大的雨,鲜花一定是从暖房送过来的,花苞又大又饱满,香气浓郁,她把花苞戴在鬓边,对着镜子比了比。
小满识趣地闭上了嘴。
朱瑄作息严格,即使昨晚酒醉又晕厥,依然在寅时准时苏醒。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被子里摸金兰的手,想和往常一样捉住她亲几下,结果只摸到冰凉的被窝。
他愣了一瞬,呆呆地躺在拔步床上,几乎以为这一段时日的耳鬓厮磨只是自己的又一场梦。
这几年他经常做梦,梦见圆圆回来了,他和她拜堂成亲,同榻共眠,朝夕不离,长相厮守梦里他们携手共度一生,直到白头。
梦中有多快乐,醒来时就有多寂寥。
有一次他梦见自己终于等到了圆圆,圆圆依旧年轻貌美,杏脸桃腮,未语先笑,眸子又亮又清透,他伸手去拉她,目光落到自己手背上,发现自己的手苍老粗糙,长满了斑,枯瘦的骨节上一层满是褶皱的皮他从梦中惊醒,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很久。
大和尚不止一次暗示过他的寿数不长,他能等到几时呢 他等了六年。
终于等到她了。
可是他让圆圆生气了。
朱瑄坐在床头,衣襟松散,披头散发,翻开锦被,找到金兰平时枕的凉枕抱在怀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都是真的,这一次不是他的梦,圆圆是他的妻子,她每晚在他的臂弯里入睡,缩在被窝里和他说悄悄话,热了就嫌弃地推开他,冷了就往他的被窝里钻,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生气了会轻轻咬他的手指,高兴了就踮起脚亲他,每天早上为他梳头,站在他背后,帮他戴上网巾。
朱瑄揉了揉眉心,宿醉后胃里一抽一抽的疼,有些犯恶心。
他记得昨天宴席上吃了很多酒,后来去广寒殿遇到陆瑛和罗云瑾,他看到罗云瑾就心烦,看到陆瑛之后更加暴躁,从陆瑛那天来东宫找他讨要圆圆的时候他就不高兴了,回到东宫,木香说圆圆为了罗云瑾愁眉不展他对圆圆发脾气,瓷碗摔碎在他脚下,圆圆走了 她还会回来吗
朱瑄好像又变成六年前的小朱瑄了。他瘦小青涩,没有能力自保,更没有能力去保护圆圆,每天目送圆圆离开幽室,怕她一去不回,又希望有人能带她离开,让她不至于跟着他受苦。他刻苦读书,他费尽心思筹谋,他隐忍坚毅,现在的他可以保护她、纵容她,可面对她的时候,他心底还是隐隐无措。
圆圆一直在包容他,他心思深沉,阴柔古怪,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即使他不能解释清楚,她也默默地接受了,她那么好他难以忍受她的冷漠。
朱瑄坐了一会儿,掀开帐幔,光脚下地“太子妃呢”
他嗓子嘶哑,脚步虚浮,走了没两步就觉得头晕目眩。
屏风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杜岩惊慌失措地冲进内室“千岁爷,您醒了”
朱瑄扶着落地衣架站稳,脸色发白,视线定定地落在珠帘外面。
杜岩知道他想找什么,上前搀住他“千岁爷,太子妃殿下在偏殿,小的刚刚过去瞧了一眼,殿下这会儿刚睡下,您醒了,小的这就去告诉太子妃殿下”
朱瑄摇头“她累了一天,让她睡吧,别去打搅她。”
杜岩应是,扶着朱瑄回到床榻上躺下,帮他盖好被子,絮絮叨叨地道“千岁爷,您也睡会儿吧,天色还早着呢,今天又不用上课,您正好休息一天,您这些天早出晚归的,也累坏了。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天气转凉了,要是激了旧病,又得咳嗽”
朱瑄望着帐顶,目光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