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山轻叹一口气,屈膝同他平视,有些惋惜道:“我其实并不打算杀人,杀人会坏了我今日的心情,如此,我待会儿用膳时便不会开心。”
“但你既然提起了。”他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把长刀,轻飘飘的,刺进章伏的胸膛,语气照旧温柔缱绻,“那就死一死罢。”
胸口处传来剧痛,章伏唇角惨白,唇皮干裂,一滴泪水顺着眼眶滴落下来,他摇着头,喃喃:“不可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前半生的记忆走马灯一样,渐渐浮上脑海。
他想起曾经在书院求学的日子。
那时云舒霞卷,浮岚暖翠,山间蒸腾起微微的雾气。
曲老太师来书院讲学,预备收个学生。
他满心得意,带着自己写得最出彩的文章,恳求老太师收下他,老太师却摇头,说他属意林晴山。
他至今都记着他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去找林晴山时的情景。
林晴山一身蓝衣,漫不经心撑着窗,长发用梨木轻轻挽着,看着他,似乎很奇怪,半晌站起来,语调闲闲散散的。
“我并不知此事,曲济没有资格做我的先生。”
“至于他收不收你,同我何干。”
彼时,尚且是个少年人的林晴山微微垂着眼,似乎还没睡醒,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出这两句话。
直到今日,他还能忆起当日林晴山的神色,那种毫不在意的散淡,居高临下的怜悯,都让他厌恶透了。
打那日起,他就一直想,他得往高处走,他得把林晴山踩在脚下。这种情绪在他名落孙山,林晴山连中三元后愈发鲜明。
可是凭什么。
林晴山只是文章写得略出彩些,人品却臭不可闻。
他就是个狂妄自大的无耻之徒,他凭什么能毫无顾忌地听着世人的赞誉,他有什么资格中三元,有什么资格上金殿。
这一切本该属于他。
被世人赞誉的应该是他,上金殿的应该是他,林晴山原本应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只要没有林晴山。
众人便能看见他了。
执念一日一日被铭记,便会变成心魔,没到夜晚便如恶心的蛆虫,密密麻麻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嫉妒得疯了。
他本不该过那种穷困潦倒的日子,他不该住漏雨的茅草屋,他不该吃发馊的饭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林晴山。
倘若没有他,曲老太师便不会拒绝他,他是书院里最出众的学生,便能跟着曲老太师一步登天。
打那时起,他便想着。
终有一日,他得把林晴山踩在脚下,用那时林晴山看他的那种悲悯目光,去注视林晴山。
“我得封侯拜相。”
他喃喃道。
“我得让林晴山看得起我。”
“……”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将将接近虚无。
徐敬山听着他的话,哂笑,言语里带了点莫名的感慨:“你可真是立了个很遥远、很伟大的志向。”
也不知是在说哪一个。
第46章 甜茶
躯壳一点一点冰冷下来, 章伏的脸色惨白,唇角干涩发紫,眼睛死死睁着, 那双死灰的眸子里似乎藏了万般的绝望和不甘。
院子里已然静默下来,死士们的尸体被拖走, 殷红的血迹被雨水冲刷, 天一卫杀了人收拾好院子便迅速离开, 走得十分干脆。
天光已然大亮。
徐敬山抬手挡在眉眼上,微微倾手遮住刺目的昼光。
他的眼睛曾受过伤,因而十分畏光,即使带了白绸也没法子消减那种被昼光灼热的刺痛感。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气,若有若无。
徐敬山在远处站了许久,直到院落里寂静无声, 天一卫走远了, 才莫名叹了口气。
他想起章伏, 垂首细细端详着他,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徐敬山的眉眼稍稍舒展开,半蹲下来,素白长衣沾了脏水,他伸手轻轻阖上章伏的双眸, 轻叹口气,语气温温柔柔的:“你瞧,天底下不如意的事就是这样多。”
譬如,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偿所愿。
譬如, 我那位尊贵如斯的皇兄, 即便早知道我在此处, 却连正眼都不愿意瞧我一瞧。
徐敬山想着想着, 有些遗憾。
那就算了吧。
他捡拾起先前丢在门口的纸伞,轻轻撑开,走出杂乱的小院。
巷道幽深,青石板路一直绵延到洗梧江。
有赤脚稚童举着竹蜻蜓跑过来,小孩子穿得灰扑扑的,笑得却欢愉,乍然撞上徐敬山,小脸蹭地红了:“对不住,对不住,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透过白绸,徐敬山能依稀辨清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笑笑,拂袖拿走稚童手里的竹蜻蜓,嗓音柔和:“赔礼,我拿走了。”
小孩子睁大了眼,有些不舍,眼里蓄满了泪,他哽咽着:“我、我只有这一个……”
徐敬山听着孩子呜呜咽咽的哭声,笑得愉悦,散漫地撑伞走出巷道。
他单手拿着竹蜻蜓,放在昼光底下细细端详,眉眼弯起来,眸底闪着清光。
*
秦府,西园。
桃树上的桃花悉数败落,在地上扑了浅浅一层水粉花瓣,枯枝泛着冷绿,少年人站在桃花树下,手里捡着鱼食漫不经心往池子里扔。
“属下进了院子后,瞧见了裕王殿下。”天三跟在鹤声身后,目光低垂,嗓音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