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又没入胸膛半分,鹤声垂首低眉,指尖仍旧按着刀柄,轻轻叩了叩,细细端详了会儿全公公痛得咬牙的神色。
“你、你大胆!”
“你就不怕咱家杀了秦家那个小姑娘吗。”
少年人依然带着笑,一言不发看着他,只是眼神平静幽寂到可怕,像是深不见底的万丈峡谷,只瞧得见空虚的黑。
他似乎有些厌烦:“孤不是说了么,若是她出了意外,所有人都得死。”
“所有人。”他慢条斯理道,“都得殉她。”
刹那间,剑拔弩张,院子里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样,黑衣死士紧紧围着中间的少年人,长刀猛地出鞘,发出刺啦的声响,在昼光下闪着冰冷寒光,像是从古战场横渡而来,浑身都带着浓重的阴煞气。
“啾——”
浑身绒毛的黄雀儿停在树枝上,小眼睛滴溜溜盯着院落里僵持的几个人,抖了抖被雨打湿的羽毛,青绿色的叶片也跟着簌簌往下滴落雨水。
全公公咽了口唾沫:“你、你想如何。”
“我得亲眼看着往往安康。”
“我要亲自送她出去。”
雨水滴滴答答落到少年人的身上,沾湿他的长发,他浑不在意,低着头,一动不动盯着全公公,目光森冷。
“可以。”全公公咬牙,“你先放了咱家。”
弯刀往深处抵了抵,少年人轻声笑笑,俯身贴近他耳边:“全公公,杀了你易如反掌,倘若待会儿有变故,孤一定第一个杀了你。”
“你不妨猜一猜,孤死之前,能杀几个人。”
幽冷的气息在空气中萦绕,全公公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脑子里的弦轰地炸开,冷汗涔涔而落,他像是被掐住咽喉的死鱼一样:“咱家答应你……”
鹤声这才起身,收回弯刀,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往下流,滴滴答答,溅起殷红漂亮的小花儿。
全公公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倚着墙角,单手捂着伤口,鲜血渗出来,空气中满是血腥气。
他咬着牙:“刀。”
鹤声回头微微睨他一眼,莞尔。
“吧嗒——”
少年人右手一翻,闲闲散散的,弯刀顺势落下,砸在泥地上溅起一小摊污水。
污水打湿了少年人的绛红长衣,鹤声身上有些脏。
他又漫不经心取走小厮端来的锦帕,不顾小厮茫然无所适从的神态,慢条斯理擦干手上的血迹,踩着湿漉漉的干草走进柴屋。
少年人的眸光平静到可怕,他心里好像什么都装不下,空荡得让人发慌。
“唔——”
轻轻的闷哼声。
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撅住了一样,几乎在刹那间,酸涩的、惶恐的、歉疚的诸多情绪排山倒海般涌上少年人心头。
他站在柴屋门口,抿了抿唇,他低头,对着地上的污水,仔细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鹤声站了会儿,等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散尽了,才三步并两步快速走到小猫儿身边,跪坐下来,轻声唤:“往往。”
少年人垂首低眉,鸦睫轻颤,嗓音艰涩沙哑:“往往,你睁开眼。”
“往往,你瞧一瞧我。”
“好不好。”
少年人乞求着,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他低着头,失神良久的目光终于掀起波澜,眼尾带着秾醴的殷红。
唔——
漂亮哥哥在叫她呀。
漂亮哥哥、漂亮哥哥在何处呀。
她怎么瞧不见漂亮哥哥呀。
秦晚妆觉得自己眼前蒙了厚厚一层雾,她尽力往前望,可是什么都瞧不见,水盈盈的眸子里藏了深深的疑惑。
她非但瞧不见漂亮哥哥,她还很冷,还很饿,这是往常的小姑娘未尝体验过的,因而这时很难受。
小猫儿有些不高兴。
她想着,等她能找着漂亮哥哥了,一定要让漂亮哥哥抱抱她,带她去吃照江园吃酥糕,她要买三叠,一叠自个儿吃,剩下两碟分给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还是个孩子呢。
他得多吃些,才能长大长高呀。
哎呀。
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炸开,小猫儿很不高兴。
她先前不是喝过苦药了么,为何现在还要喂给她这般苦的药丸子呀,这些人当她是药罐子成精吗。
她虽然饿了,但她也不是什么都吃啊。
小姑娘有些生气,紧紧咬着牙,呜呜咽咽的,扑棱着小爪子想把身边的人推开。
不吃,这样苦的药丸子。
打死她都不要吃。
冰冰凉凉的触感贴上她的小爪子,有人握住她的手,动作很轻,小猫儿觉得自己的小手像是被冷玉拢住了一样。
有人把她抱起来,轻轻顺了顺她的后背。
小猫儿整个人下意识往前倒,一倒扎进个满是苦茶味的怀抱,清清浅浅的苦茶香萦绕在鼻尖,像是雪夜初霁时,苍茫天地间生出的第一捋新芽。
小姑娘喜欢这样的味道,高兴地把自己卷一卷,团成小小一只,试图把整个人都缩在这抹苦茶香里。
少年人的嗓音清朗如明月入怀,他竭力遏制自己的无措,放缓语调慢慢哄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小东西:“往往,你能听见我说话,是不是。”
噫——
漂亮哥哥呀,是漂亮哥哥。
小猫儿心里的小花儿又炸开了,登时,她只觉浩荡清风扑面而来,浑身上下懒洋洋的,像是谁在盛夏夜晚葡萄架下一样,很舒服,舒服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