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间,她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响音,这些响音遥远又渺茫,像自天上倾泻下来的长河般,她无论如何都够不着,也听不清楚。
“大夫,这药灌不进去可如何是好,若是秦家小姐真死在咱们手里……”
“住口,晦气。”
“给她喂些甘草。”
“快些。”
“爷说让你们赶紧的,赶快让秦家小姐醒过来,有人要见她。”
“……”
嘈杂的声音夹在一处,磕磕碰碰的,像是王八打架一样,小猫儿哼哼唧唧,觉得外面有些吵闹。
门被缓缓推开。
乍然间,屋子里的响动都停下来,安静得落针可闻。
天地似乎都清明起来,这时,有雨水顺着瓦檐滴落下来,徐徐清风杂着青草香。
没了喧闹声,小猫儿整个人都舒缓下来,愈觉日子亘古绵长。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少年人颤抖的声线。
“往往。”有人唤她。
清清朗朗的嗓音落在屋子里,像绵延万里的雪松林上,高悬的皎皎明月。
第42章 自戕(第三更)
漂、漂亮哥哥——
她听见漂亮哥哥的声音啦。
她的漂亮哥哥在何处呀。
小猫儿心里的小花儿一朵一朵炸开, 她想爬起来扑到漂亮哥哥怀里,教漂亮哥哥抱抱她。
唔。
她为何动不了呀。
小猫儿有些奇怪,迷迷糊糊的, 想撑起小爪子,可是她脑袋里像是被糖浆裹住了一样, 什么都想不清楚。
哎呀, 为何会这样。
秦晚妆有些难过, 她只是想让漂亮哥哥抱抱她呀。
*
“滴答——”
枝叶微微弯折,划下一滴晶莹的水珠。
少年人站在院子里,见着里面的小小姑娘,一颗心像是终于找到归处,终于安定下来。
然而看见柴屋淅淅沥沥地漏雨,以及地上零零散散铺着的干草, 少年人的心倏地一沉, 眸光冷下来, 指尖抵着弯刀刀鞘,微掀眼帘,漠然瞧着对面众人簇拥的老太监。
“你们便将她放在这种地方啊。”
语气悠悠扬扬的,像是清明时节无边草野上的清脆笛音,只是少年人的声音略低, 显得格外古怪,好似无边草野之下,还掩埋着无穷无尽的森森白骨。
全公公哼笑一声:“太子爷,您还真当现在是五年前吗, 您随口说句话, 底下人就诚惶诚恐照办, 嗯?”
“老奴跟您说句不好听的。”
他搭着小厮的胳膊, 慢悠悠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锦袍:“殿下,时候变了,京师还有谁记得您啊,陛下属意六皇子,若非您还活着,新立太子的诏书早便下了。”
少年人闻言轻声笑笑,冷嗤一声:“小六?”
“那个废物。”
刹那间,寒光一闪。
弯刀刀剑抵住老太监的脖颈,冰冰凉凉的触感很快席卷全身,全公公浑身僵硬,他自然想不到少年人为何会一眨眼便来到他身边,只微微愣神的工夫,锋利的银刃便擦过脖颈,抵住青蓝色的血脉。
全公公怔了一会儿,擦掉额尖的虚汗,笑眯眯道:“太子爷,您纵然可以杀了我,可那有什么用处呢。”
“您是在宫里长大的,应当知道深宫里的腌臜手段,贵妃娘娘曾经同您说过的,是不是?”
“那时候您年纪尚小,但应该已经记事了。”
老太监的语调很慢,轻缓又温柔,像是在帮助鹤声回忆一样。
有小鼠穿过堆叠的杂货,发出“吱咛吱咛——”的声响,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动静,堆成小山的箩筐往边角倒下,咕噜咕噜滚到几人的脚边。
少年人按住刀鞘的手顿住,目光淡淡垂落在箩筐上,清澈秾醴的漂亮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鹜。
那实在是很令人厌恶的一段记忆。
只稍稍回想就让他作呕。
那是贵妃尚且无子的时候,先皇后早逝,贵妃便将亲姐姐唯一的子嗣接到膝下抚养。
那日夜里烛火昏黄,贵妃半倚着软榻。
她承袭了戚家世代的端艳容貌,美得比她姐姐还要张扬几分,即使在夜里,贵妃还抹着胭脂,剪水秋瞳里含有万般柔情。
鹤声从前便是被她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欺瞒了,一心将其视为亲母,晨昏定省从来不落,有任何事都乐意同贵妃坦言。
那日的小太子不大高兴,端端正正坐在软榻上,皱着眉头抿茶,不一会儿又搁下,怏怏不乐:“这茶太苦。”
贵妃娘娘打着团扇,团扇是丝绸料子,上面绣了朵殷红的垂死海棠,她懒懒倚着床榻,吐气如兰:“本宫瞧着,是你今日自个儿不高兴,何必拿这茶出气。”
“这是好茶,很是名贵。”贵妃娘娘半阖着眼,轻叩茶盏,尾音拉长,百转千回的,“这可废了本宫不少银子,不喝就给我滚出去。”
“你今日在何处受了气,跑到本宫宫里来撒火儿,嗯?”贵妃娘娘就这婢女的手,咬了颗葡萄,语调懒洋洋的。
小太子抿了抿唇:“阿桥总是不听话。”
“我教她习字,她总喜欢玩儿旁的东西,随便给她个什么她都能玩儿起来,根本不理我。”
“她总是不理我。”小太子强调。
贵妃挑了挑眉,颇有些不能理解这小孩儿:“那就不教了,何必给自个儿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