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回答,“公子有事吗?”
少年人似乎感慨了起来,“江镇业那个老匹夫不是个东西,连带着他手下的人也丧尽天良。”
他听得心惊胆颤,恍惚间听见少年人带笑的询问:“想出去吗?”
“出去……”他喃喃。
他打小就被卖入湘王府,做些洒扫浆洗的活计来过活。
湘王府里的管事们大多心狠手黑,从上面儿积攒的火气就发泄到他们这些打杂的身上,如他们这样被卖进来的人一年到头儿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
他还从没想过出去。
原因无他。
湘王府不放人。
先前想着逃出去的被抓回来后,悉数被拖到院子里当众打死了。
最近当众打死的是与他一同扫地的一个人,那人也是被卖进来做活儿的,但是不知道何处得罪了福生,这位爷处处针对他,他不堪受欺负,找了个狗洞钻出去,钻到一半儿被拖回来。
他之后倒再没见过那人,只听说柴房里流出的血染红了院子。
恍恍惚惚间,他对上少年人绮丽漂亮的眸子,他随手折了条桃枝,轻轻拂过他的手臂,手臂上带伤,是先前落叶未扫干净时管事抽的,少年人微微扬眉,把桃枝放到他手心。
“待会儿有人闯进来,不必拦,你只须去告诉江镇业,他要找的乐师来了。”
“等王府起了乱子,就逃出去罢。”
那是个很漂亮的少年人。
他想。
他几乎在瞬间想起了秦家那位小姐,那是个天真单纯的,她来湘王府时,似乎也为自己撑过伞。
秦家主的掌上明珠小小一只,站在石桩上,双手撑着油纸伞,眉眼间瞧着有些小骄傲,“我见过你呢,你总在这里扫落叶。”
他握紧了扫帚,低着头。
小姑娘却睁着亮晶晶的眸子:“那、那你能不能同我说一说,柏叶和松针有什么不同,我、我不知道,可是林哥哥明日就要考我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
“公子与秦家小姐,很相称的。”他说。
少年人怔忪了一会儿,似乎很开心,倏尔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嗓音清冷如琼花碎玉,“去告诉江镇业,孤来了,孤保你不死。”
寒风,残花,大雨滂沱。
小厮眨眨眼睛,如梦初醒。
“在我面前也敢走神,胆子不小。”他对上福生阴冷如毒蛇的目光。
小厮脸色一白,连忙跪下,“爷、爷您恕罪。”
“走吧,去瞧瞧。”福生道。
小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低着头在前面领路,“是。”
福生皱眉,“怎么学的规矩,滚后面儿去。”
小厮连忙往后站。
刀光一闪,一把锃亮的长刀插入木门,顺势颤了几颤。
福生脸色刷得一下白了,随手把小厮抓到身前挡着,“大胆,何人胆敢谋害王爷!”
远处响起和气的笑声。
“湘王府私藏太子,全杀了就行了,呵呵。”
“别生气,不值当,呵呵。”
“他娘的,赶紧给老子找!”
“……”
“有刺客——”
“保护王爷——”
兵荒马乱。
江镇业提剑站在廊下,不怒自威,“放肆!”
刀疤男人跨刀,单脚踩着福生,福生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他娘的,赶紧把太子给老子交出来!老子亲眼瞧见他进了这儿,你当老子瞎不成。”
弥勒佛笑眯眯地出来劝架:“湘王爷,快让太子殿下出来吧,别伤了和气。”
江曲荆匆匆忙忙踩入院落,“几位侠士大概记错了,湘王府并无太子殿下踪迹……”
“放他娘的狗屁!”刀疤男人眼见着这个瘦弱的小书生走进来,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老子不瞎!”
……
“咔哒——”
幽黑的屋子里,木箱上的机关弹开。
里面摆了三株九活节。
鹤声一一取出来,用锦帕包好,递到小厮手里。
小厮恭敬道:“殿下,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方才他趁乱溜出来,特意沿着少年人的踪迹去寻,才找到这里。
鹤声眉目散淡,“孤听见了。”
他随手在周边的架托上捡了把短刀,慢悠悠地往出口走去。
大雨瓢泼,池里的锦鲤纷纷浮上水面,一簇一簇的吐着泡泡。
小厮帮鹤声撑着伞,鹤声站在桥上,静静端详了会儿,又从边上的青梅树上扯了几颗果子丢进去。
远处兵戈声阵阵,近处游鱼戏水。
不知过了多久,鹤声才开口道:“走罢,去看看有意思的。”
态度随意得仿佛真的只是去看一场戏。
鹤声踏入院落,似乎给惨淡破败的荒园添上了一抹秾醴的绯红,他的目光随意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倏尔展颜,眉眼里似有晨星碎落。
江镇业靠着柱子,大口大口喘粗气,臂膀处鲜血汩汩而流,他看见鹤声的那一刹,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江曲荆脸色青白,咬牙:“你是什么人……”
几乎是同时,刀疤男人的眼睛亮起来。
“你就是那个三万两!”
贵妃娘娘差人在江湖上放了悬赏,赏金三万两黄金,要当朝太子江鹤声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