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妆又开心地蹦蹦跳跳,先前的难过一扫而空,又给鹤声倒酒,青梅酒实在不醉人,鹤声喝了大半,只当喝水,小姑娘却开始摇摇晃晃的,在屋子里绕来绕去。
鹤声怕她跌倒,只好在她身后跟着。
青裙打着旋儿,小姑娘的步子慢悠悠的,像巡查自己的疆域一样,自信满满地倒着走,仰着小脑袋给鹤声介绍,“这、这是小桌。”
她拍拍小桌。
“这是蓝田玉。”她一手拿着玉,一手指给鹤声看,“蓝田日暖玉生烟,我背过的。”她很骄傲地扬着小下巴,等着鹤声夸她。
鹤声果然夸她了:“往往聪慧。”
小姑娘满意了,继续倒着走,“这是纱幔。”
她捏捏纱幔。
鹤声跟着小醉鬼,阳光细碎,顺着窗子打进来,日子好像突然慢了下来,温温柔柔的。
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纱幔卷一卷,然后悄悄把自己放进去,静立一会儿,等到鹤声不动了,她才从纱幔里跳出来,指着自己,得意洋洋的,“这、这是往往。”
小姑娘站在原地等着鹤声再夸她聪明。
鹤声却突然怔住不动了,眼里带了些她看不懂的神情,过了良久,他才俯身与她平视,他重复着:“嗯,这是往往。”
春风来了又走,灰烬死而复生。
他想,上天着实没有亏待他。
*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
小姑娘踩着余晖,晃晃悠悠地走在江边,鹤声在她身后遥遥跟着,霞光洒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交叠在一起。
秦晚妆举着蓝田玉,对着落日眯了眯眼,玉色乳白,她想,这块玉可以雕成白鹤,她大抵还是醉的,眼前的光影瑰丽恍惚起来,白鹤展翅欲飞,直直往天边去。
小姑娘转身,委屈巴巴:“它飞掉了。”
她指着玉,有些难过。
鹤声走过来,和她并肩,轻轻抓着她的小手,嗓音清冷,“抓住了。”
小姑娘于是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往前走。
远处。
“江兄,你瞧,那是不是秦家小姐?”
秦晚妆不常出现在书院里,因而认识她的人不多。
但是江曲荆身边的人却都对这位很熟悉,毕竟但凡秦家小姐出现在书院,大多都跟江曲荆待在一处,众人嬉笑下,也都寻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前些日子湘王府更是传出流言。
——湘王府与秦家在议亲。
流言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在书院众生心中,秦晚妆日后定会嫁入湘王府,毕竟,整个云州,除了背景神秘的秦家,还有哪家的女儿堪与宗室王亲相配?
有心人拿这件事问江曲荆,他也没否认。
那不就是板上钉钉了?当时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的芳心碎了一地,江曲荆却岿然不动。
看着眼前这一幕,一行人神色都有些精彩。
哪怕秦家小姐还没和江世子定亲,但青天白日和外男拉拉扯扯总归也不是件体面事儿,江曲荆身边有不少从京师过来求学的公子,将京师的传统奉为圭臬,对云州开放的风气素来不齿。
“秦家小姐身边那个人我知道,是锦屏楼的新乐师,听说他是西边儿逃难过来的,奴隶出身,竟然还是个会哄人的,瞧他把秦家小姐迷成什么样儿了。”
“我瞧着也不能怪那乐师,一个巴掌拍不响,人人都说秦家小姐是个性子乖的,事实又有谁知道呢?没准儿也是个肤浅的。”
江曲荆在原地站着,照旧是一身灰,温润清朗,“许兄,当以女儿家名节为重。”
许立自知失言,赔笑:“是是是,还是世子爷襟怀坦荡,是我狭隘了。”他家里刚好有个妹妹,他爹娘还指望把他的小妹妹送进湘王府沾些宗室王亲的光呢,得罪江曲荆可没好处。
这时,秦晚妆拉着鹤声晃晃悠悠走过来,她很安静,乖乖巧巧的,走在落日余晖下,她晃晃小手,看见影子也晃晃小手,开心地笑,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噫。
前面的影子怎么那么大、那么黑?
她抬起头,瞧见几个人挡在前面。
最前面的那个人斯斯文文开口,“晚妆,我送你回府罢。”
江曲荆儒雅知礼,对鹤声说:“有劳公子照顾了,晚妆是家师的小妹妹,我实在不忍将她独自抛弃在外,现下便带她回去了。”
鹤声的目光落在几个人身上,无波无澜的,只有掠过江曲荆时,神色显得有些诡异的危险,心里的恶欲拔地而起,在余晖下慢慢滋长。
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他想起上辈子江曲荆的死状。
原本温和的人跪伏在瓢泼大雨里,像条狗一样大声哭喊,祈求自己放他一条生路。
他说,他爱秦晚妆,他也舍不得她受苦,但他没办法,他也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他说,他不想娶越庆侯家的小姐,但是他没办法,他不能让爹娘失望。
他说,殿下,放过我吧,我把秦晚妆送给你,放过我吧。
啧,废物。
鹤声冷冷扫了他一眼。
碍眼。
怎么还不死呢?
他有些不耐烦,指尖按上腰间的短刃,轻轻摩挲着,只要一刀,轻轻往他脖颈上一划,这个废物就再也不能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