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久居深山,竟然不知道济朝出了世子这般的高世之才,惭愧惭愧。可叹,世子若是生在京师,定为贤才良相。”老者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惋惜。
“太傅抬爱荆了。”江曲荆回得谦卑,他今日穿了一身灰袍,手里携卷竹简,照例是温柔清朗的少年君子模样。
“太傅亲临书院,我等喜不自胜。”年轻夫子出声,“前厅备了茶,山长恭候多时了,还望太傅移步。”
“山长?”老太傅似是糊涂了,须臾方道,“老朽记起了,是那姓林的小儿。”
他长叹口气,言语里带了点悲怆,“匹夫尚知责有攸归,堂堂三元榜首,竟自甘堕落至此,尚不如匹夫耳。老朽不见他,也不喝他的茶。”
众人皆噤声。
秦晚妆拧着细眉,语带不悦,冷哼道,“不喝便不喝,林哥哥的茶可贵呢。你不识货,活该喝不到茶。”
四下寂静,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落在院子里,显得格外显眼。秦晚妆穿着青衣,像条矮矮的小竹子。
老太傅气笑了,对着小姑娘道:“你是哪家的姑娘,青天白日抛头露面便罢了,竟也敢插长辈的话,你爹娘是如何教你的。”
秦晚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训斥,小脸扑红,坚持反驳道,“我就是要插话,你说得不对。”
“胡搅蛮缠。”老太傅自打告老还乡,就从未被人当众违逆过,气得拂袖,“她一介弱质女流,竟也能出现在这般富有天下盛名的书院里,可见林岱岫那宵小确是个离经叛道的庸夫!”
“天底下多得是巾帼英雄,女儿家便不能求学了吗?”秦晚妆性子软,一生气就要掉眼泪,此时咬着牙,扑上去对着老太傅的胳膊啃了一大口。
“放肆。”饱含威严的声音。
老太傅甩袖,小姑娘力气小,顺势摔倒在地,老太傅冷斥道:“荒唐,女子娇弱,便该待嫁闺阁,听从父兄命。林家小儿此举,名不正,言不顺。”
“倒置本末,贻笑大方。”
浑浊粗粝的话语砸到地上,老太傅轻哼一声,示意左右把小姑娘扶起来,“念你年幼,速速离去。”
“庄宿。”带笑的声音,懒懒散散的,林岱岫青衣拖地,慢悠悠走来,他看了眼老太傅身边随侍的小厮们,又看见坐在地上抽抽嗒嗒的秦晚妆,“往往,起来。”
秦晚妆知道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乖乖听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睛湿漉漉的,张开双手等着林岱岫来抱她。
林岱岫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俯身与她平视,“摔疼了没有?”
秦晚妆呜咽着点头,“可、可疼了。”
林岱岫轻轻抹干她的眼泪,又笑:“那就记着教训,谁许你胡乱咬人的,脏了自个儿。”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流了一会儿,老太傅被忽视,脸色难看,“现在的后生,都如你这般无礼?”
林岱岫懒懒掀起眼皮子,把小姑娘拎直了,取出青色小瓷瓶,倒了颗小药丸,喂给秦晚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懒散,“这祖宗身子弱得很,秦湫在她身上花的银子能买下你们十个庄家,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欸。”他想起什么似的,笑得疏淡,“若是赔上你们整个庄家,大抵是担得起的。庄家确实家大业大,怪道先太傅有此底气了,晚生佩服。”
青玉骨扇抵着下巴,他细细端详着老太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眉眼愈发舒展,善意道:“先太傅识得秦湫吗?”
还没等庄宿回答,林岱岫带笑的声音便悠悠响起。
“应当识得,天底下谁人不识秦长公子呢。”他自问自答,“秦家确为当世儒门正统,庄家不过是些欺世盗名之辈,先太傅常年在宫中行走,应当最明白。”
“放肆。”林岱岫一口一个先太傅,直直让庄宿气得喘不过气,“他秦湫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称秦家长公子?亦是个离经叛道的庸人......”
却没反驳秦家位高权重。
“是了,我等皆是蔑伦悖理的小人,先太傅金口玉言,晚生记下了,来日上京定回禀主家,叫主家好生宣扬一番先太傅高论。”
林岱岫揽着秦晚妆,仗势欺人的派头明明白白。
庄宿脸色难看,拂袖而去。江曲荆在侧,摩挲着指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跟上去,走到林岱岫面前躬身行礼:“先生,弟子去听学了。”
林岱岫淡淡嗯了声。
其他人听见山长和太傅的话,心惊肉跳、头皮发麻,要么仰头看天、要么低头看地,脚底好似生了针,刺疼刺疼的,噤若寒蝉,话毕便纷纷告别,作鸟兽状散了。
秦晚妆又迷糊了,“林哥哥,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说话,主、主家是什么啊......”
林岱岫牵着她,百无聊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又恢复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胡诌:“秦家人姓秦,主家自然就姓主了,取了近音,咱们也能说他们姓朱。”
“有、有这个姓吗?”秦晚妆不相信。
林岱岫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自然有。”
他侧身扯扯秦晚妆的小脸儿,教训,“你是哪家的小狗儿,竟然还会咬人,谁教你的?”
秦晚妆也觉得丢人,捂着小脸儿,不说话。
林岱岫也不再问她,只是牵着她走在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