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很不明白太子这送膏药是什么意思。
太子就慢吞吞的抬头,看了看皇帝,再低头,“送个膏药罢了,也不用大惊小怪。”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就该知道,每回问话到太子就要发脾气,他揉了揉头,“算了,朕问你做什么。”
端王却心里不能平静,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着道:“父皇,三弟这么多年来,可没有喜欢过什么姑娘,如今这一回对蜀陵侯家的七姑娘上了心,怕是终于开窍了。”
皇帝就狐疑的看过去,只见太子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还朝着端王翻了个白眼。
如此没有仪态!
皇帝已经气得没有气再朝着他发了,等到一行人退下,他唤来周全恭,“你去,去查下太子和蜀陵侯女儿的事情,太子此番太过于奇怪了。”
周全恭就去了,结果查回来的结果让皇帝大吃一惊,当时就将手里的笔扔了出去。
“好啊,好啊,他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他骂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他那个宠婢就变成了蜀陵侯的女儿。”
那一瞬间,皇帝想了很多。比如说太子发现宠婢是蜀陵侯家的女儿,这才使了这么一出移花接木。
又比如说,太子这招是和蜀陵侯府联合起来蒙骗他的,就是为了撇清楚干系。
但想来想去,又觉得这事情太过于离奇,不好说。
他忍了忍,冷静下来,冷笑道:“之前皇后还抱怨太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婢女,又亲自送了出去,朕还觉得他没长大,不愿意同他一般见识,谁知道竟然有如此大的惊喜等着朕。”
周全恭吓得跪倒在地上,知道陛下这是真动了怒气。然后就听见皇帝道:“去,去叫蜀陵侯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
周全恭立马就出去了。
蜀陵侯来的很快,还穿着铠甲,可见是没来得及换衣裳,脸上有薄汗,见了皇帝跪下,道:“陛下,这般着急召唤臣来,可是有急事?”
皇帝不动声色,念珠在手上一颗颗转,“羽冠,没有什么大事,朕这回召你来,只为了儿女的事情。”
蜀陵侯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他以为是太子找皇帝说了婚事。
太子这么多年都不成婚定亲,陛下惯常是个慈父,若是太子哀求,说不定陛下真同意了。
他连忙砰的一声就跪下了,紧张道:“陛下,可是,可是太子殿下……”
皇帝就笑了。
蜀陵侯作为臣子,也算是他一手提拔的,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皇帝觉得自己摸得还算透彻,见他这般,倒是疑心散了些。
他就点了点头,继续道:“你是不愿意?”
蜀陵侯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上的帽子都歪了,道:“陛下,臣当年迫不得已,弃了臣的女儿在沙漠之中,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怕是尸骨无存。”
“从臣找到她的那一刻起,臣就想着这回一定要护着她安安心心的,笑口常开。”
他说的老泪纵横,看得皇帝叹气,亲自下来扶起他,“朕还没有说什么,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蜀陵侯起来,哭道:“臣知晓,太子殿下对臣女许是一见钟情,殿下又是陛下的儿子,说句不要脸的话,能跟陛下做亲家,那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事情,臣做梦都能笑醒,可臣,可臣……”
他道:“可臣也想顾及闺女的意思,男婚女嫁,除了父母之命之外,臣还想让她能跟夫君一起游山玩水,互诉衷肠。”
他诚恳的道:“陛下,太子殿下跟臣女只见过一回,臣女都还记不得他的模样,这般,这般……这般之下,臣总惶恐。”
蜀陵侯说的每一句话,皇帝都能理解,他拍拍蜀陵侯的肩膀,道:“朕知晓,你不用急。”
这么一看,倒是觉得蜀陵侯可怜了,你说你女儿只见了太子一面,那你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就互诉衷肠了?
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担心这些。
他就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羽冠啊,你回家之后,好好问问你新得的闺女,问问她喜欢不喜欢朕的儿子。”
蜀陵侯就被说得心里的狐疑更深,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宫。
而御书房里,皇帝叹口气,“周全恭,让太子过来吧。”
第59章事发(2)二更
御书房里,太子跪在地上,听着皇帝的怒斥声。
“你打的好主意!打量着朕会心疼你,所以就敢胡来,将一个宫女送出去便罢了,还敢送去翁家,送去翁家就罢了,还被蜀陵侯府接了回去!”
“人都回到蜀陵侯府两个月了,朕还被瞒在鼓里,太子,你好大的胆子啊。”
太子被骂了,也不吭声,只跪着,直视前方,连头也没有低。皇帝看得来气,一个茶杯扔过去,砸在地上,直接砸在了太子的肩膀上,然后掉了下去,但被砸了这么一下,太子还是吃痛一声,终于有了神情。
他将茶杯立好,这才看向皇帝,叹息了一声,“父皇,儿臣也不想的。”
他道:“若是早知道她是蜀陵侯的闺女,儿臣就直接纳了她做侍妾,生米煮成熟饭,哪里还有如今这么多事情。”
皇帝气笑了,“你倒是敢说。”
太子笑了笑,“父皇,您还记得,儿子小时候最是厌恶您跟褚汀的事情么?”
褚汀的名字贸然被提及,皇帝心里一痛,看向太子的眼光更加不善。
“太子,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太子没有害怕,而是道:“父皇也不要生气,当年的事情,您伤心,儿臣却也是受了指摘的。”
皇帝:“那是你母后蠢不可及。”
太子心里就想:所以你为了惩罚母后,就没有管自己的亲生儿子么?任由指摘进了他的耳朵。
他摇摇头,“当年种种,父皇也知晓儿子是无辜的,这么多年,儿子也以为自己这毛病是治不好了。”
无论皇帝如何愤怒,太子依旧平静,他道:“父皇,您心疼我,皇祖母也心疼我,知道我心里有了疙瘩,这么多年,倒是也不曾逼迫我,唯一一次儿子被人膈应,还是母后做的。”
“我对父皇,皇祖母,母后,并无怨言,说句母后之前骂过儿子的话——便是矫情闹的。”
“儿子心里一点儿也不服气,也觉得心里委屈,直到遇见了筠雾,这才有了一丝儿缓解。”
“她十二岁就来了儿子的身边,笨的很,什么都不会,儿子的脾气差,她还怕儿子打她。”
他笑起来,好像回忆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那时候,儿子可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奴婢。”
她低贱,卑微,太子殿下矜持高贵,自有自己的傲气,在这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看上一个宫女,还会爱而不得。
“后来,父皇也知晓了,儿子送了她出去,不为别的,只为她说,她不愿意做妾。”
皇帝猛的抬头,“什么?”
太子:“她不愿意做妾。”
他道:“儿子也很吃惊,她一个婢女,能给儿臣做妾室,以后生下孩子,做个良娣,侧妃,便是天大的恩赐,她这般不识好歹,可谓是不知好歹。”
皇帝皱眉,“所以你答应了?”
太子就看向皇帝,倒是不像是君臣,而是父子之间关于女人的一次谈话。
他问:“父皇,儿子也舍不得,但是她手上有一道伤疤,那是母后用茶杯砸的。”
他道:“她皮嫩,白皙,那么一道伤疤,就显得很狰狞,受点伤就容易显出来。儿子那时候就想,今日砸一道疤痕,明日再砸一道疤痕,那以后怎么办?她笨的很,又性子单纯,良善,让儿臣不敢放着她一个人在东宫里。”
“若是做了侍妾,说不得就要被人欺负的没命。难道我还要为了她去打压太子妃么?”
“后来,又碰巧那时候二哥屋子里的侍妾没了孩子,后来更是没了命,虽然跟二嫂没有关系,但儿子却似乎看见了筠雾的未来……害怕她会没了性命。”
他怔怔了一瞬,然后问皇帝,“父皇,当初,你可想过,那般盛宠和爱护,会让你喜欢的人没了命?”
皇帝被他说的后退一步,心头涌起一股酸意。
他很后悔。
太子这一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
当年年少,爱极了褚汀,连他跟太后有私也肯谅解,怎么会是蜻蜓点水般的爱意?
但就是这般,也害死了他。褚汀死在了他最好的年华里,这么多年,依旧留在了皇帝的心里。
后来当他坐稳了皇位,第一个杀的便是当年领头逼死褚汀之人。
太子见他动容,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他缓缓道:“父皇,您可曾,想过放手?”
皇帝震惊,抬头,“放手?”
太子点头。
“对,放手。”
他这些话,就说的更加问心无愧了。
“父皇,儿子当时想,要怎么办才好。那时候,儿子被二哥的妾室吓住了,想着强行留了她,若是最后只剩下尸骨怎么办?可是不留,又该送哪里去?”
“儿子想了很久,便放手了。”
“儿子之后,还会有无数个侍妾,她们可能不如她一般讨我的喜欢,但是也不会让我牵肠挂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手呢?”
“可我又爱极了她,左思右想,便准备给她找一户好人家,让她后顾无忧。”
“翁家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翁健虽然官不小,但也不是什么大官,他的弟弟正好没有子嗣,哪里还能有这般的好人家去找?当下没有犹豫,便送了她走。”
他道:“送走她之后那三个月,您说不后悔,也后悔,儿子这辈子,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但只想到她能活得很好,便也不后悔了。”
皇帝就渐渐的被他的一言一语说的冷静下来。
“所以你就敢欺瞒于朕?”
太子摇头,“不是欺瞒,是知道有机会跟她做夫妻,便顾不得许多了。”
他自嘲道:“父皇,儿子其实背地里骂过您。”
皇帝冷哼一声,“朕知道。”
“你小时候骂朕被个男人迷了眼睛,连儿子都不顾了。”
太子这回是真惊讶了,他抬头,“父皇知道?”
皇帝倒是不生气,笑了笑,“你都被气成那般了,朕不得去看看你?”
太子就叹气道:“儿子向您道歉,真走到今日这一步,我才明白那份苦。”
“父皇也别骂我了,这份情痴,也是咱们家传下来的毛病。”
事情明明白白被他说完,皇帝心里信了一半,还有一半是不肯信的,还要慢慢查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