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脸色一肃,沉声应下。
因为老汗的这些话看似是对策凌说的,实际上是对他说的,老汗说在新老交替的时候,大部分狼群成员都在旁观,而这些成员中就包含着萨满们。老汗在向萨满表达自己的不满,撒满们地位尊崇,可以无视普通牧民的憎恨,也可以对贵族们的不满无动于衷,但他们不能无视老汗的态度。虽然国师才是萨满们的领袖,如果国师决意与老汗抗衡,老汗也要做出一些让步,但是最近这些年来,国师就像老汗一样,对于俗世之事越发不感兴趣,总是一个人住在大雪山行宫之中,这次若不是老汗病重,国师也不会离开大雪山行宫来到王庭,这使得萨满们对于国师的支持并没有信心。
认真说起来,老汗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去过大雪山行宫,那座曾经属于汗王的行宫,如今似乎变成了国师的居处,国师并不轻易动用手中的权势,唯一的例外是每年都征召大量的奴隶前往大雪山行宫,有传言说那是国师在为老汗建造陵墓,也有传言说国师是要将大雪山行宫彻底改建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没有人知道这些传言的真假,因为那些前往大雪山行宫的奴隶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老汗沉沉地喘息了一声,胸腔就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哑的声音,“如果说,这位中原使者不是什么使者,而是一个刺客,想要趁机要了我这条老命,你能挡住他吗?”
萨满谨慎地组织着言语,又在心中仔细检查了一遍,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如果是在外面,不能。但如果在宫殿之中,可以。”
老汗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很好,那么可以让这位中原的使者来见我了,想来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老汗就闭上了眼睛,似乎仅仅与大阏氏见了一面且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身体接触就已经让他筋疲力竭。
萨满没有任何动作,漂浮在老汗面前不远处的光幕就开始缓缓消散,化作点点流萤,然后萨满收起手中的玉镜,转身向外行去。
不多时后,萨满来到殿门处,站在大殿的阴影中对外面的几人说道:“老汗传召中原使者。”
策凌不再说话,沉默着侧开身子,让开道路。内侍又重新来到了李玄都和月离别的身前,引着他们两人往宫殿行去。
李玄都踏上了宫殿的台阶,可以清晰感觉到策凌和那个身着萨满服饰之人的视线都集中自己的身上,对于天人境大宗师来说,一眼把人“看”死并非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所以这两道犹若实质的视线让李玄都有些不舒服,但也仅此而已。
走上台阶,此时两扇厚重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大门上雕刻着奇异的花纹和图腾,还镶嵌着各色宝石,走过大门之后,便进入了王庭最为核心的所在,也就是与金帐汗国同名的金帐。早在很多年之前,王庭还是一座移动之城时,金帐就是一定黄金颜色的巨大帐篷,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匍匐在草原上的巨大金色蜘蛛,天上的太阳也为之暗淡。到了如今,王庭已经不再是移动之城,而是一座拥有城墙、城门的城池,金帐同样不再是金色的帐篷,而是一座金色的宫殿,不过金帐的名称还是被保留了下来。老汗被称为“金帐的主人”,便有两层含义,一层是金色宫殿的主人,一层是整个金帐汗国的主人。
相较于青涩稚嫩、被母亲操纵、刚刚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天宝帝,年迈不堪、已经儿孙满堂的金帐大汗更符合一位人间帝王应有的形象,天宝帝想要获得老汗这样的地位,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不仅仅是年龄,更重要的还是手中的权力。
皇帝的权力不是来自于上天的授予,而是来自于下方臣子的效忠、臣服和支持,这便是天宝帝和老汗王的相似之处,无论是一头乳臭未干的幼虎,还是一头年迈将死的老狮子,都很难获得臣子的忠心和支持。这一点,连张肃卿也不能免俗,他就曾经说过“十岁孩童何以治天下”的话语,后来这句大实话也成了张肃卿的催命符之一。
李玄都在金帐的大殿中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负责传话的萨满,另一个则是曾经与他交手的怯薛军第二都尉也迟。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以也迟的心性,让他领军,那是无稽之谈,他真正的职责还是保护老汗王的安全,而老汗王也喜欢一个不在他面前玩弄心机的年轻人。
也迟仍旧是一脸全无心机的笑容,“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