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奇又道:“这世上之事,并非一成不变。有些人说话,今日与昨日不同,明日又与今日不同,盖因立场而已。换而言之,脚下的三寸之地,决定了说什么话。江南士子反对与民争利征收商税,辽东军门反对裁撤辽饷,百万漕工反对海运,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根本上的道理是一样的,征收商税是从江南世家的口袋中拿银子,裁撤辽饷是断了辽东铁骑的财路,一条运河更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算来算去,还是‘利害’二字。”
李玄都道:“大祭酒的意思是我李玄都此举有损儒门利益。”
宁奇笑了笑:“一人之利,是私利;众人之利,是公义;千千万万人之利,是家国大义。宗曦若是为了她一己私利而阻拦李先生,自是她的不对,可她为了公义,便没什么不对。有句话叫做‘各为其主’,不知小李先生认可否?”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道:“大祭酒所言,玄都虽然不能完全认可,但也无法反驳。”
宁奇笑道:“天底下最难之事,就是说服旁人,小李先生能不反驳,老夫就已经很是知足了。”
李玄都话锋一转:“方才大祭酒说各为其主,施先生若是仅仅针对我李玄都一人,我自是无话可说,可施先生却是意欲将秦大小姐置于死地,这也合乎情理吗?”
宁奇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沉声问道:“可有此事?”
施宗曦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确有此事。”
宁奇轻哼一声:“你立刻返回万象学宫,禀明司空大祭酒,然后面壁思过。”
施宗曦低头道:“是。”
李玄都并不言语。
宁奇忍不住一叹,施宗曦虽然要比李玄都年长,若论心思和城府,也不逊于李玄都,但在气魄和胆识上却是多有不如。不过这也怨不得施宗曦,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施宗曦这些年来虽然做事不少,但终究不像李玄都历经起落后又从谷底慢慢攀爬上来,在许多事情上差了火候,就如战功赫赫的开国帝王与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守成帝王,可谓是天壤之别。这李玄都却是与年轻时的李道虚有七八分相似了,难怪江湖上将他与李道虚并称为小李先生和老李先生,相较之下,李元婴倒像是凑数的,少有人提起。
宁奇稍作沉吟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册,说道:“既然是宗曦做错了事,那老夫还有一份小小薄礼,代她向小李先生赔个不是,还望小李先生不要嫌弃。”
李玄都淡笑道:“不敢当。”
宁奇继续说道:“此书乃是亚圣所传‘浩然气’的上篇,与‘正气歌诀’并称为浩然正气,小李先生是道门中人,所学庞杂,此时再去养气,定是难以有所成就,不过依照此法修习,却能强身健体,明心见性,压抑心中恶念魔头。”
李玄都闻言之后脸色微变,没有拒绝,道:“谢过大祭酒。”
宁奇将这本书册丢给李非烟,道:“小李先生,老李先生也好,老夫等一众老朽也罢,终究是老了,日后还要你们这些年轻后辈来主导天下,日后你若是去帝京,希望你能心存几分善念,不要把事情做绝,留有一线。”
李玄都默然不语。
宁奇带着施宗曦和李元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