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他除了水,什么都没有吃。
她狞笑着拿出一条绳子,将他牢牢地绑在椅子上,而他根本没力气挣脱。
付清莱摸着他的脸,神色迷恋。
你终于,再也没办法离开我了。
他眼神涣散,但意识是清醒的。
那就死了吧。
死了,就能彻底摆脱她了。
他连水也不喝了,人不吃饭,尚还能留住一条命,不喝水,命就跟水一样,哗啦一下流走了。
时间久了,他的意识也开始渐渐剥离开来。
恍惚间,想起了清河市的点点滴滴。
来到付家之前,他没有父母,但每天有老师有朋友,一起玩跷跷板,一起玩滑滑梯,倒也算开心。
直到那一对打扮高贵的夫妇将他接走,他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日子。
他穿好的,吃好的,用好的,而且还能学钢琴,学书法。
付清徐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自己的幸运。
后来,付清莱出生了,头几年,他还是幸福的。
多了个朝夕相处的妹妹,从此空旷的家里,父母不在时,他有了伴。他跟同学炫耀,自己有个可爱的妹妹,而且特别听话,特别依赖他。
哪里知道,这也是悲剧的开始。
他放弃了热爱的篮球,放弃了课后的活动,也放弃了和同学朋友之间的正常交流。
只为了付清莱能放过他们。
后来,他上了高中,遇见了另一帮人。
他们实在太可爱了,明明内心告诫自己,不要和他们交朋友,不要害了他们,可还是忍不住靠近他们,亲近他们,和他们玩笑,和他们享受平静而又欢乐的高中生活。
他喜欢上了前桌的那个女孩儿。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月牙,她软软小小的,总是嘟囔自己矮,却从来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无论高矮胖瘦,都是无比可爱的存在。
喜欢这种情绪实在奇怪,让人恼,又让人欢喜。
纵使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他生气,但也没办法干涉。
毕竟,只要能喜欢她,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了。
可能是他太贪心遭到报应了,付清莱还是没有放过她。
也没有放过他的这帮朋友。
美好的日子,终是要结束的。
他一直身处地狱,上天赏脸给了他一束光,他就以为那是属于他的。
隐约间,听到付清莱哭着求他喝口水。
他虚弱的睁开眼睛,低声哀求她,耗尽了自己的所有尊严。
求求你,让我死了吧。
活着,对他而言已经是折磨。
付清莱哭了,哭着问他,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他哪里知道。
只是心里有了那么一个人,便再也装不下别人。
付清徐张了张已经起皮出血的嘴唇,我死了,随你处置,这条命,还给你们。
你要是敢死,我马上就回国一刀把林尾月杀了!
付清莱厉声警告。
付清徐终于彻底崩溃,哑着嗓子用力吼着。
你不要动她!
付清莱哈哈大笑,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她?你能为她死,但是她敢为你死吗?
他没有说话,付清莱凑到他身边,眷恋的摸着他的脸,哥哥,我能为你死。
你要做什么?
我不要你的命,我把我的命给你,这辈子,你就必须背着我的命活下去。
她打开窗户,最后无比深情的望了他一眼。
那是最后一眼。
他不停地叫她的名字,但她就像一直凌腾扑朔的蝴蝶,从十六楼飞了下去。
付清莱用她的命,在他身上扣了一个无比沉重的新锁。
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不会说话,不会做表情,每天就是吃饭睡觉上厕所,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
父母的撕心裂肺已经激不起他内心的半点波澜。
付清莱是死在对他的畸恋,和父母无尽的溺杀中的。
年过半百的付氏夫妇终于在唯一的亲生女儿死了后,开始后知后觉的忏悔。
他们抱着他,对他说,等他好了以后,就接他回国。
他不过是替身,从来没得到过这对夫妇真正的爱。
不知道是在哪个夜晚,他梦到了林尾月。
梦里,她依旧笑的开心,像一道温暖的阳光,在他心间的每一处洒下了光芒。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
曾经想,如果会让她受到伤害,那么宁愿自己永远活在黑暗中。
或许是劫后余生,他的想法改变了。
既然怕她受到伤害,那就把一切的阻碍都解决掉,再回去找她。
他割破手指,在地板上写出了她的名字。
我的太阳,你等我。
出院,念书,上大学,拼命的活下来。
他终于能够独当一面。
对于重新蜕变后的付清徐来说,父母已经不再是父母,而是他需要挣脱的枷锁。
既然他们用钱来养育自己,那他就用钱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付清徐让他们穷途末路,却又在最后时刻,将这几十年他们在自己身上所花费的钱,数倍的还给了他们。
让我脱户,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亲人。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穷途末路的夫妇,唯有钱能够拯救生活,纵使万般不愿,终究还是点了头。
他又变得孑然一身。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的太阳。
“我身上背着一条命。”付清徐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一直到我死,都没办法挣脱。”
林尾月看着自己那杯已经变得冰冷的咖啡,轻轻说道:“那不是你的错。”
“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来到那个家。”付清徐垂眸,睫毛在眼脸下方打上了一层阴影,“没有我,也许他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那跟你没有关系。”林尾月起身,“从头到尾,做错的那个人都不是你。”
付清徐看着她,苍白的笑了笑:“谢谢你。”
林尾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任何话都变得徒劳。
“我送你回家吧。”付清徐走到她的身边,揉了揉她的头。
他转身就要打电话。
忽然背后被一个温暖的躯体抱住了。
和十几年前一样,就是这副躯体,把他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站在满是玻璃渣子的地上,前方是万丈悬崖,跳了,就彻底解脱,不跳,就继续承受着痛苦。
她告诉他,痛苦终将结束,让他坚持下来。
“你太狡猾了。”林尾月语气哽咽,“你明知道,我没办法丢下你。”
付清徐转过身,更加用力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纵使他再次折入地狱,也绝对不会再放手。
“试着喜欢我一下好不好?”付清徐轻声请求道,“别再让我失去你了。”
“好。”她点头答应。
付清徐放开她,无比克制的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小太阳,谢谢你。”
时间已经很晚。
“你今天晚上住在这里吧。”付清徐冲她笑了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可以放心。”
林尾月有些扭捏:“我没担心这个呀。”
付清徐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让她先去洗个澡,明天再回学校。
她乖乖的走进浴室去洗澡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林尾月叹了一声。
明明说好不要这么轻易原谅他的,可还是没招架得住。
她衣服都脱了,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已经洗过澡了。
有些尴尬地又把衣服穿上,林尾月悄悄走出了浴室。
付清徐已经不在客厅,林尾月有些奇怪,穿过客厅,来到了房间门口。
只有一间房间是亮着灯的,门是虚掩着的。
付清徐正坐桌前,他打开了一瓶药,娴熟的倒出了药片,就这水吃了进去。
林尾月打开门,直接问他:“你在吃什么?”
他难得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慌,急忙将桌上的几瓶药丢进了抽屉,站起身走过来问她:“这么快就洗完了吗?”
“我今天已经洗过了。”林尾月皱眉,又问道,“你怎么吃那么多药?”
“没事,都是维生素片而已。”他笑笑。
“哪个正常人会吃那么多维生素片啊!”林尾月又红了眼睛,“你身体没事吗?”
“没事。”付清徐伸手按在她的头上。
他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了洁白的手臂。
林尾月猛地拉过他的手,手臂上有好几条刀疤,看上去狰狞极了。
“这是什么?”
付清徐缩回手:“只是当时自杀的时候划的口子,现在已经好了。”
林尾月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用力抱紧了他:“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
他笑了笑,将下巴撑在她的头顶上,语气温柔:“拭目以待。”
“付清徐,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今天忽然要请我吃饭。”
“我以为很明显了。”付清徐语气带笑,“我在追你。”
“那之前为什么不请?”
“欲擒故纵。”
“……”他真的变了。
周末的相亲,林尾月思索再三,总要给辅导员一个交待,于是瞒着付清徐去了。
结果刚坐下,你好都没来得及说,某个男人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
辅导员惊讶的说出话来。
付清徐面无表情:“麻烦以后不要再给我太太介绍男人了,她已经有我了。”
太太??太太???太太????
相亲的男人气急败坏的走了,辅导员怨恨的瞪了一眼林尾月。
“都怪你,我好不容易给我老公建立起来的关系网!”
林尾月气笑:“你用我给你老公搭人际呢?辅导员,你可真会打算。”
纵使她再好的脾气,也根本忍不了。
付清徐不急不慌的问她:“请问你丈夫在哪家公司就职?”
男人长得太好看,辅导员望着那张脸,下意识的就说出了那家公司的名字。
“了解了。”付清徐点头,“那你的丈夫可能要换一家公司了。”
简直就是天王凉破的基础版霸总台词。
林尾月被带走了。
车上,林尾月气急败坏:“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太太了!我还没答应你的追求呢!”
付清徐淡定的工作着,没理她。
车子来到了民政局。
“进去一趟,出来就是了。”付清徐微微一笑,“请吧。”
“……”
***
二更手术前一个礼拜。
四个人终于集体在医院为他加油鼓气。
二更看着他们几个人,感叹:“当年叱咤全校的年级前四啊,居然都成了我的陪护,光荣!”
“别贫了。”司逸白了他一眼,“头发都没了还有力气贫嘴。”
二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都说光头是检验一个人五官的绝对利器,我这样是不是帅呆了啊?”
司逸没理他。
顾逸迩和林尾月尴尬地笑了笑。
二更嘟嘴问付清徐:“老付,你不会撒谎,你说。”
“你既然知道我不会撒谎还问我?”付清徐微微挑眉。
“哇!你们都变了!”二更哇哇大叫,“我再也不是团宠了。”
“你什么时候是了。”司逸叹了声,“是不是得脑膜瘤都引发出妄想症了?”
二更委屈巴巴的哼了一声。
“好了,陆嘉和王思淼会在你手术前一天赶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七个人一起给你打气。”
二更傲娇的撇头:“这还差不多。”
几个人又聊了会儿,顾逸迩忽然想去上厕所了,就强行拉着林尾月一起去了。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为什么女生不论什么年纪上个厕所都一定要拉着别人。
“小太阳。”付清徐忽然叫了一声。
众人不知道他在叫谁,知道林尾月出声:“干嘛?”
“别去太久了。”
“哦。”
几个人愣了,然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顾逸迩把林尾月扯到门外,眯着眼睛问她:“你真跟付清徐好了?”
林尾月红了红脸,扭捏道:“额…”
顾逸迩仰天长叹,果然啊,她是阻止不了的。
小白兔是干不过大尾巴狼的。
此时病房内。
“付清徐你真是骚的没边了,小太阳,亏你叫得出口。”二更痛苦的左右动弹,试图把鸡皮疙瘩甩下去。
司逸也跟着偷笑。
“你觉得你们两个人有资格教训我吗?”付清徐淡淡反问。
“……”
“……”
好像没有哦。
“每天吃那些药,我都要烦死了。”二更迅速转移话题,抱怨道,“是不是做了手术,我就不用吃了。”
“你这该吃的不吃。”司逸心领神会,指了指付清徐,“他这个不用吃药的天天找药吃。”
“啥?”二更没听懂。
司逸睨了一眼付清徐:“你说你快三十的男人了,你又不缺钙铁锌硒,你找那么多维生素片吃个什么劲儿?”
付清徐很淡定:“强身健体。”
“……”有钱没地方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