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铁骑全军一百营,一营五百人。这里共有三十七营,铁骑长三人,兵一千八百九十一人。”
最先跟着他一并走出的两个中年人也跪下了,正是另外两营铁骑长。
甲辰三已忍不住走了过来,哽着声:“就只剩这些了?”
原来先前那火龙阵不过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有那么多人。
薄仲仰头看山宗,眼里噙着泪花:“当年咱们从蓟州杀出重围,就已折损过重,没有援军,所有退路皆被封死,消息送不出也进不来。起先还有万余人,占据一座小城与他们对抗了数月,终是被围剿攻破,自此陆续失散,路上也死的死,伤的伤。只有咱们这一支入了山,还能和他们继续周旋,这些年来被他们数次围剿,只能越走越深。”
未申五在旁咬牙:“然后呢?”
薄仲哽咽:“敌贼们在附近一座一座增设卫城屯兵,咱们在深山里靠山过活,却也不得不一直沿着山脉四处躲避,伤病饥寒,许多弟兄都没了,终于到了这离幽州关较近的一带,又失散了多人,也再入不得关了,咱们都已是叛军,只能躲进更深的老林里。”
他顿一下,眼眶通红:“只有附近的汉人遗民还帮着咱们,不知咱们踪迹,他们就往山口送衣粮,许多人因此被敌贼抓去没了命,据说有些镇子一有敌兵经过就惊慌失措,都是被抓怕了。他们还希望咱们能收回故土,还相信咱们!中原却没有人来,一直没有人来!咱们没有叛国,卢龙军没有叛国啊!”
顷刻所有人都跪倒了。
山宗紧闭着唇,握刀的手指骨节作响,终于松开牙关,声沉得可怕:“失散的那些,还能不能找到?”
“应当都还在故城附近,许是隐姓埋名了,再难相见。”薄仲喉中又一哽:“只怕加上他们,全军也不足五千了……”
五万卢龙军,只剩了五千,眼前的还不足两千。
山宗闭了闭眼,睁开时吐出口气,眼底泛红,刀一提:“跟我走,我带你们回去!”
“真的还能回去吗?”薄仲问。
“必须回去。”山宗说:“朝中已易主,新君对幽州之事一无所知,此番一战,我已被查,这是难得的机会。卢龙军要想一雪前耻,为死去的同袍正名,就必须回去!”
薄仲一下从河里站了起来,山林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一雪前耻,这不就是他们等到今日的希望。
胡十一在旁看到现在,才从震惊中回味过来,许多事仍云里雾里,看向山宗,却觉得他好似已经计划了许久一样。
难怪会一得到机会就来了,只怕是已经等太久了。
……
再次等到天黑,众人才能动身。
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已算长,但在浩荡广袤的山脉间并不显眼,此时已经到了山林边沿。
那八十道身影早已与他们同在一处。
久别相认,几位铁骑长相见时不禁哽咽抱拳,有的兵只是嚼起了军中久违干硬的军粮,就哭出了声。
但现在,他们都静默无声地跟着山宗,准备出去。
夜幕一点点降临,笼盖四野。
胡十一蹲在林边,照顾好了自己受伤的兵,回头又打发了两人出去探路,再去看山宗,发现他始终没怎么说话,这一路平静而沉默。
不知怎么,胡十一想起了刚建军所时的情形,那时候他刚任幽州团练使,就是这样,沉冷狠戾,练兵狠,制乱狠,这些年下来始终手段狠绝、以暴制暴,无处不绝情。
仔细想想,好像也就打金娇娇来了幽州,他才有了一丝人情味儿。
他挠着下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头儿,”薄仲走过来,小声道:“这些年那些狗贼还一直盯着咱们,孙过折占据蓟州做了‘泥礼城’城主,一心要把咱一网打尽,他还总喜欢活捉咱们的人,此番只要出山就一定会遇到阻截。”
山宗看一眼林外的天,月黑风高,正是启程之时,“这回谁阻截都没用。”他起身,抽刀先行:“走!”
众人顿时应命上路。
夜风刮了过来,携带尘沙,拍打着人的脸,但这是密林外面的气息,重回人世的气息。
远处隐约有几声马蹄声经过,夜晚还有敌兵在四处巡逻。
队伍只能贴着山林边沿游走,脚步声藏在风尘呼啸里,一路往回关方向。
前方忽然出现了火光。
胡十一立即回头示警:“头儿,前方有敌兵。”
一队骑兵的马蹄声在接近,后方已有卢龙士兵伏地贴耳辩音,起身后报:“约有百人,朝这里来了。”
比惯常的数量多,说明他们已有所察觉了。
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恐怕无法避开他们的眼。
山宗声音幽冷:“能避则避,避不过,就送他们去祭奠第六铁骑营。”
顿时身后八十人一起抽了刀。
每至夜半风就转寒,在关外无遮无拦的大地上呜嚎,犹如鬼泣。
队伍不过刚刚快到那个镇子附近,离幽州关城还远,可已经必须要远离山岭,无所依恃。
持火巡逻的敌兵已经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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