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垂着的眼轻转,心思也在轻转。
来此之前,她父亲告诉过她,这位新君当时奇怪的问题不止那一个,还有一句:真正的山洪是何模样?
赵国公据实相告,而后才想起来,这位少年帝王的过往。
登基前他只是一个快要落败的光王府世子,虽然是宗室出身,却并不被先帝亲近。
光王妃因生他难产而亡,其父光王也年纪轻轻就因意外而落伤病故,留下他年少孱弱,连光王爵都未能继承,好几年间都只有一个世子头衔,客居遥远边疆,根本无人问津。
正因如此,后来他能成为皇储,得登大宝,才让二都世家大感意外,只因早已不曾有人注意过这样一个落魄世子。
而当年导致光王身故的那场意外,就是山洪。
所以如今少年帝王直问真正的山洪是何模样,长孙家可曾为先帝谋划过什么。赵国公便意识到,这位新君的生父恐怕不是意外身亡,有可能是人为,甚至涉及先帝。
他是怀疑长孙家参与过此事,因为长孙家有此能力,或许曾帮先帝谋划过除去其父。
如今他亲口所言是为了此事,便是印证了。
而先帝,确实在晚年疑心重时大力收拢皇权,致力于削藩和扼制边疆。
少年帝王的声音放轻了:“朝中的确有诸多老臣被朕处置了,但倘若他们行的端坐的正,又岂会被揪出罪名,一一摘除?长孙家既然不在此列,又何须担忧?”
神容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惊讶非常。
她忽然明白了,那些被拔除的老臣,皆为先帝谋划过此事。
年轻的帝王一早就在清除先帝势力,并非只是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需要,竟然也是在报父仇。
她做足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帝王又问:“如此,你还愿意将书卷上交宫中?”
神容定了定神:“我上交书卷,确实是出于自保,却也不只是交于陛下,更是交于国中。长孙家能发矿的本事代代相传,如今却被有心人利用,关外称此为‘山河社稷图’,但这山河社稷若是沦落在外敌之手,也就山河不存,社稷难复了,不如呈交归国。”
少年帝王的脚步停了:“你说与关外有关?”
“是,请陛下明察。”
并非呈交于帝王,而是呈交归国。
料想当初长孙皇后留下它,应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长孙家自然不舍,但神容心意已决,没有比宫中更安全的地方了。
“朕明白你上交书卷的缘由了。”帝王忽然道。
是要他身为帝王彻底介入此事,到时候反而会来护住书卷,甚至清查外敌。
神容一脸坦然:“从此书卷属国,不再为长孙家独有。”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绣金黑面的罩靴。她悄然抬眼,继而微怔。
少年帝王竟已身在眼前,居然还蹲了下来,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愿交归国中,长孙家既也无罪,那之前的请求大可不必,朕允你换一个请求。”
神容不禁意外,过往一直担心这位新君是会妄加罪名之人,去幽州寻矿,为长孙家立功,皆是为了家族求稳。
如今方知一切事出有因,剥开那层神秘,再看他也不过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与山昭看来也差不多,为人甚至算得上柔和好说话。
她微微抿唇,开口:“那就求陛下信任山宗。”
帝王眼在她身上转了转:“何意?”
“这一切皆起自于关外阴谋,求陛下相信山宗,信他的卢龙军,给他机会领军出关。”
帝王年少白净的脸安安静静,没有作声。
神容微微吸口气,咬了咬唇,破釜沉舟一般,抬高声道:“只要陛下信任,我也可为陛下做长孙晟。”
帝王看着她,甚至动了一下身姿,愈发仔细地打量她。
神容察觉到他视线,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我虽为女子,但敢如此放话,绝不敢欺君。”
眼角瞥见面前的少年帝王竟难得一见地笑了一下:“朕没有看不起你是女子,这世上厉害的女子,朕已见识过很多了。”
……
神容离开那座大殿时,下了台阶回头又看一眼,心中讶然一闪而过。
新君心思莫测,但她这一步似乎没走错,至少他与先帝不同。
殿内,年少的帝王坐回案后,翻开一道奏折。
这份奏折早已呈来,其上署名山宗。
帝王仔细看完,按了下来,朝外下令。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宫人亲领,经过层层宫门,大殿内被带入了奏折里提到的人——形容枯槁、严实被绑的柳鹤通。
“陛下,罪臣当初并非有意替先帝谋划加害光王的啊,罪臣若知道先帝当时针对的是个藩王,绝不敢随意参与啊!”一入殿他就开始畏惧地跪爬着道。
外人都道新君铲除先帝老臣,只有他们这些被铲除的当事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皆是咎由自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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