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也就是间营房,只不过是他独住的,简单得很,桌椅都是单独的,最里一张床榻,很窄,只能容他一人卧下的模样。
头一回看见这里面情形,神容什么也没说,反正早也猜到了。
她在四下看着的时候,山宗正斜斜靠在桌前,也在看她。
自山里出来,她便又恢复了元气,乌发微垂,披风长坠,应该是骑马来的,手里的马鞭还没放下,一边在手指间慢慢转着,一边在他这间屋里慢悠悠地走动。
直到襦裙如水一般的衣摆停在他身前,轻绸的边沿搭在他的马靴上,她一只手碰到了他肩:“可要我帮你?”
山宗垂了下眼,才发现她手指挑着的是他还散着未束的头发,看她的眼里带了丝笑:“这不是你该做的。”
神容眉头微挑,手指自他发间一穿而过:“只是觉得你也在山里帮过我而已。”
为他束发,未免太过亲近了些,她说完便察觉出来了,那是夫妻间才会做的事。
想到此处又瞄了瞄他模样,他这样散发站着,黑发黑眼,形容随意,更显出一身浪荡不羁。
神容走近一步,捏着马鞭仰头看他,忽然低声说:“其实在山里的时候,你我不是更亲近的事都做了?”
山宗顿时盯紧了她。
那一片黑里的情形仿佛还历历在目,她此时在他跟前仰着头,一截脖颈雪白,眼瞳黑亮,抿着描过的一双唇,便叫他又分毫不差地回忆了起来。
他一手撑在桌沿,才离她的脸远了点,嘴边的笑意味不明:“我也不是什么君子,那种时候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神容看得明明白白,这张脸分明生得剑眉星目,偏偏表情微妙,叫她想起他那日说她“迟早吃亏”的模样。
“罢了,”她今日没有斗嘴的心情,看了看他的脸说:“我是来谢你的。”
山宗早看出她是有事才会来,但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有些不习惯了,眼里的笑也深了:“你也助我出来了,下次我若救了你,你再谢我不迟。”
神容忽然看入他双眼,“下次?”她眼神转离他身上,淡淡道:“你凭什么觉得还有下次?”
山宗看她的眼里笑意渐无:“为何这么说?”
……
院角里,除去先前那几个溜掉的兵卒,此时胡十一和张威、雷大三五人正藏头露尾地朝那片屋舍翘首。
张威推胡十一:“你先前不是去打听了吗?打听出什么了,他们一天一夜都做什么了?”
胡十一捂额:“什么也没做,别问了,咱也别看了,还是去练兵吧,我头还疼着呢。”
刚说到此处,就见他们口中的金娇娇从屋中走了出来,戴上披风兜帽,领着广源和东来,往军所外走去了。
胡十一刚说要走,见状又留了一下,几人不约而同地又往屋里看。
什么也没看到,山宗没露人影。
军所外,紫瑞见神容出来,将马送了过去。
神容坐上马背,一字未言。
紫瑞觉得不太对劲,又担心她是出山不久,尚未完全回缓,劝道:“少主还是回去多歇一歇,您需要好好养精蓄锐。”
神容忽笑一声:“无妨,待回了长安,多的是我歇的时候了。”
紫瑞有些意外,看了看东来,甚至还看了眼广源,他们似乎也没想到。
神容也没想到,但刘尚书说那番话时她便知道,她哥哥要等她回去才能再来,便是在催她返回长安了。
矿眼最难打通的一段已掘出,望蓟山的地风也稳住了,冬日将至,似乎的确没她什么事了。
方才在那间屋里,山宗问她为何这么说,她回:“因为我要回长安了。”
“可惜。”
紫瑞忽然听到这句,凑近问:“少主说什么可惜?您已寻到这样前所未有的矿山了。”
神容朝军所大门看了一眼:“我说的是别的。”
第三十二章
工部的人一到, 没两日,望蓟山里便多出了许多新身影。
刘尚书带着一行属下官员入了山,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工部接手事宜。
看完了四周一圈山岭之后, 他转向身旁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谁能想到幽州还会有这样的大矿。”
神容就跟在他身旁,闻言只是笑笑。
谁都想不到,才是他们长孙家祖传书卷的宝贵所在。
说话时往前, 已到矿眼坑口。
塌陷过一回之后, 这里又被清理了出来, 如今看起来与之前已没什么两样。
就在坑口附近, 蹲着那群开矿的犯人。
今日他们都被聚在了一处, 由兵卒们严密守着, 只是怕冲撞了这些新到的京官。
刘尚书看了几眼,问神容:“这些人瞧着都是重犯?”
神容点头:“是, 不过世伯放心,他们早被镇住了,可以一用。”
刘尚书听了抚须而笑:“想必是那个幽州团练使的威名所慑了,我来幽州后略有耳闻,听闻多亏了他,侄女你才能安然从山里出来。”
神容不禁看他一眼,听他口气,倒好像不知道幽州团练使就是山宗。
但他只要听到名字, 应该就会记起那是曾经的山家大郎君, 她的前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