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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两边皆是久违的繁体中文标字,迎面街口有一家S国人开的职业介绍所,闪亮的中英双标亚克力广告牌夺人眼球。
乒乓的斗殴声从介绍所东侧的小巷里传来,其中夹杂着大量拖祖带辈的英文辱骂,偶尔蹦出几句惨烈的“help”。
夜晚出远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特别是在带孩子的情况下,如果不是顾悠非要点名吃面片的话,作为监护人的Lee也不至于这么大老远地跑到唐人街。
他漠不关心地走过闹事的巷口,忽然衣襟被人拽了一下。
“有人在求救。”肩上传来女孩虚弱的声音,“你没听见吗?”
“死不了。”
这话说得相当不是个东西,不过说话者本来就不是个东西,顾悠不想废口舌,捏住他的喉结命令:“去救人。”
街口吹来一阵风,呼啦一下把Lee吹石化了,喉结位置是他最大的弱点,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赶紧的。”顾悠催促。
Lee拿开她的手:“行了,别乱摸,我去就是了。”
他抱着女孩退回去,一声招呼也不打,抬脚就将离得最近的一人踢开,不待对方举棍子回击,他一腿横过去把人拦腰扫飞,剩下另两个家伙赤手空拳,更是小菜一碟。
顾悠眼前虚影晃过几下,打架就结束了,三个街头混混连跑带骂狼狈而去。
她恢复了力气,从Lee的身上滑下,落地站稳脚跟。
Lee把地上的倒霉男人提起来,好心问了一句:“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不,蟹蟹,我没四……”男人脸上鼻青眼肿,看不出原本的长相,大体上是个亚洲人,说话间唇齿漏风,原来是下门牙掉了一颗。
他原本从介绍所办完事出来,不知怎的就招惹到了路过的小混混,一上来就被他们围着打了一顿,还好有面前这位身手不错的青年伸出援手,世间自有真情在,异国他乡也有爱呀。
Lee客套地回了一句“不客气”,帮他捡地上散落的杂物和文件。
顾悠拾起一张身份卡看了一眼,递还给原主,问:“你叫河清晏?”
女孩声音不太好听,有点哑,普通话却异常标准,男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也用汉语说:“哎!哩们也似中国人吗?太好了——”
“不,我们不是。”Lee走过来挡在中间,把文件塞给他,“学过汉语而已。”
河清晏看着青年稍带混血的面容,明白自己误会了,空欢喜一场,失落说:“哩们说中文……挺娄利的……”
他在心里嘀咕:何止是流利,简直普通话一级甲。
女孩像地鼠出洞似的从混血男青年身后冒出脑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真是个好名字。”
河清晏一愣:“你知道这个?”
Lee把女孩的脑袋摁回身后,神色淡漠道:“既然没事,我们就先走了。”说完就扯着女孩离开。
河清晏满怀谢意地目送着恩人远去,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对方的名字。
且当作姓雷名锋吧。
好在缘分未尽,河清晏一走进禾记餐馆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青年和女孩,他喜不自禁地凑过去:“好巧!你们也在这吃饭,太有缘啦!”
青年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舀起一口汤送进口中。
河清晏自讨没趣,干咳一声说:“那你们慢慢吃……”
“等等。”坐在对面的女孩叫住他,“我们救了你,你是不是应该请我们吃饭?”
河清晏连忙道:“对,对,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吃的这顿我来付!”
顾悠甜甜一笑:“你过来和我们坐一起吧,店里就我们三个人,省得他们再收拾一桌。”
Lee拿勺子的手一顿,掀起眼眸看向她,顾悠装作没看见,低头挑起一块小面片扒进嘴里。
桌子是标准的四人桌,河清晏犹豫了一下,决定坐在女孩旁边,落座后他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混血青年垂着眼睛,安静地吃饺子,用叉子戳起来,一口一个,利落优雅,吃出了一种西餐的仪式感,反观女孩,拿着筷子呼呼吃面,很接地气。
河清晏通情达变,很有眼力地选择先与女孩搭话:“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悠咽下嘴里的东西,回答:“我叫李悠,他叫李白。”
乍听到诗仙的大名,河清晏蛋疼了一瞬,心想外籍华裔大约也不讲究这些,当即便文绉绉地卖弄了一番:“‘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你们是兄妹吗?”
顾悠反问:“你觉得我们像兄妹吗?”
“……不太像,难道是表兄妹?”
“他是我男朋友。”
“噗——”
“咳呃——”
两个男人一喷一呛。
地球上的狗粮千千万,河清晏从未尝过这种口味的,他颇为敬佩地看了眼对面一脸尴尬的
', ' ')('男青年,只当女孩童言无忌,竖起大拇指道:“哇,居然有男朋友呀,厉害厉害。”
“……”Lee拿着纸巾捂着嘴,耳朵开启选择性屏蔽。
“还好吧。”女孩像小大人似的敷衍道,低头继续吃面。
河清晏看看她的碗:“面片没什么营养,这家店里的馄饨最好吃,饺子也不错哦。”
正说着,对面的青年就把自己盘子推到女孩面前:“要不要尝尝?”
顾悠干脆:“不要。”
“很好吃的,试试嘛。”河清晏也说。
这时服务员把河清晏的炒河粉端上来,他执起筷子拌了拌,忽然听见女孩问:“你是学生?”
“啊?”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揍得破相的脸,“你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顾悠试着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发现味道的确很不错,“哪个学校?”
河清晏说:“我在国内上学,其实我已经毕业了。”
Lee终于开口理他:“硕士,博士?”
“硕士,正准备读博。”
饺子皮薄馅大,顾悠眯着眼睛嚼完才说:“这几年考古不景气,劝你换个行业。”
河清晏青肿的眼皮倏然睁到极致:“你怎么知道我是学考古的?!”
“猜的。”
“不不不,你都猜对两次了,别蒙我了。”他忍不住看向李白先生,想看他作何解释。
令河清晏无语的是,此时李诗仙左手执筷正在挑碟子里的香菜,反应寥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好吧,猜的就猜的吧。
河清晏说:“小福尔摩斯,那你再继续猜猜,我来S国是干什么的吧。”
顾悠打量他一眼:“猜不太出来,应该是课设作业,专题论文之类的吧?”
河清晏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了,现在打死他也不信女孩是猜的,“你多大了啊,连这个都懂。”
女孩一脸天真无邪:“我男朋友告诉我的。”
河清晏再次看向李诗仙,后者正低头玩手机。
“好吧……其实你只猜对了一半。”他说。
“猜错的一半是什么?”顾悠问。
河清晏顿了一下,说:“的确是课题,但不是写论文。”他放下筷子,“我的导师几个月前去世,临终前给我留了一道很难的课题。”
“多难?”
“很难。”他苦笑。
小孩子看不懂大人脸色,只顾着好奇,但情有可原,河清晏看着女孩清澈见底的眼睛,心情平缓了许多,直言说:“文物归讨。”
他怕她听不懂,换了个简单点的说辞:“我们Z国有很多……很多宝贝被人偷到海外,我的老师一直致力于找回它们,他临终前正在负责一件秦史皇陪葬夜明珠的追讨工作,我必须帮他完成最后的遗愿……”
由于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河清晏打开了话匣说起往事。
他所谓的夜明珠,早些年被盗墓的土夫子从秦西陵的皇帝嘴里抠出来,兜兜转转流向海外,最后落在索菲兰女王三世那里,被镶嵌到了加冕冠上。去年,王冠被转交到S国的首都博物馆,历经修整,这个月底将首次公开亮相。
河清晏说:“这颗夜明珠,原本是分开的两块半圆,合起来的时候才能发光,两米之内能照见头发,传说含在嘴里可以留着一口气,保持尸体不化,在合适的情况下死而复生……”
顾悠听得入神,夹着饺子,在盛醋的小骨碟里蘸来蘸去。
Lee把醋碟子推到她手边,说:“迷信。”
河清晏不好意思地说:“借尸还魂的确是迷信的说法……就怕到时候夜明珠展出来,爱国民众一闹,两国又要吵起来……”
Lee不怎么在意:“自家皇帝的陪葬品也能跑到外国人脑袋上,归根到底还是你们自己人的错。”
“李先生,”河清晏表情严肃起来,“盗墓者确实是本因,但是个体的错误不能强加到整个群体身上,有人追逐利益,也有人选择大义,我们不希望自己国家的文物永远被展览在外国的博物馆里,这是大部分国人的信念。”
Lee撇了撇嘴角,语带嘲讽地说:“结果现在事实证明了,前人犯的错误,后人就得付出代价。”
顾悠忽然出声:“圆明园被烧的时候,跑到国外的东西还少吗?这又是谁的错?”
“对错这种事,由强者说了算。”
“靠掠夺和破坏成为强者?”
“失败者们总是喜欢找理由。”
“……”
空气陷入迷之沉默。
小朋友好像生气了……
“呃……”河清晏感觉周围气压太低,蹩脚地打圆场说,“其实他们家河粉也怪好吃的……”
“吃饱了没有,李小悠?”Lee拿着外套起身,“吃饱了就回家。”
河清晏忙顺着话说:“是啊,小朋友,不早了,你快和男朋友回家吧。”说完感觉这话有歧义
', ' ')(',他又改口,“赶紧让李白送你回家吧,今晚真的太谢谢你们啦。”
……
夜色阑珊,这个点街上人已经很少了。
顾悠拉起套衫的帽子兜在头上,脸侧的一缕碎发漏在帽子外飘啊飘,她跟在Lee身后两步距离,沿着人行道慢慢走。
走到车旁,她突然小声说:“我们帮帮他吧。”
“怎么帮?”Lee转身看她。
顾悠想了想,说:“其道还治其身,想办法在展会前一天把东西偷出来。”
Lee很轻地笑了一声:“博物馆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我可做不到。”
这话顾悠当然不信,当初他能从P城一堆警察眼皮子底下通过机场安检,带走违禁致幻剂,虽然她很不愿承认他的能力,但事实已然说明了一切:
“你能做到的。”
“哈尼,你太高估我了。”Lee拉开车门,看都不看她一眼,“第一,我不是Z国人,第二,我没有义务帮别人偷东西。小顾同志,大人所谓的高尚往往披着虚伪的外皮,你的同理心过于泛滥,小心被他人利用,而且我也有我的原则。”
上车,关门。
顾悠以为他在谈条件,钻进副驾驶追问:“那你的原则是什么?”
Lee发动车子,答:“少管闲事。”
顾悠:“……”
她盯着男人冷硬的侧脸看了几秒,闭了一下眼转开视线。
“把安全带系上。”Lee掏出两颗口香糖扔嘴里,方向盘也不扶就开始倒车。
回到家,他把外套一脱,坐在橱柜吧台边,撕开中指上的创口贴,对着光看了看凝固的伤口,习惯性手贱地握了下拳,血珠又渗了出来。
顾悠从冰箱里拿出自己的药,回身恰好撞见。
Lee不动声色地遮住手,扫了眼冰箱上的电子时钟,打发她回房间:“快12点了,洗完早点上床,明天别睡懒觉。”
顾悠没离开,反而走过来站在吧台另一侧,把药瓶往桌上一放:“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东西都是虚伪的?”
Lee皱了皱眉:“刚刚的话题到此为止,现在,去睡觉。”
“狗眼看人低,你连河清海晏的意义都不知道,只有心理阴暗的人,才会把别人想得和自己一样龌龊。”
“……”
“欺骗难道不是虚伪的一种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骗子。”顾悠松开药瓶,快准狠地握住他的左手中指,往反方向用力一掰。
“咯嗒”一声骨节响,Lee嘴唇瞬间抿紧,他掌心马上回握,反攥住女孩的手。
“你不怕报应吗?”顾悠直视他的双眼,“带了那么多层面具,骗过那么多人,你不怕遭报应吗?”她视线下移,看着他手上的血,声音逐渐变轻,“十指连心,你的心会疼吗?”
Lee眨了下眼睛,突然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当然疼了,我的良心可疼可疼了,你要不要挖出来看看?”
又装……顾悠盯着他无懈可击的表情,倒真的想拿刀在他胸口捅上一捅。
“别这样看着我嘛,好吓人啊。”Lee抽回手,双手交叉扳了扳,骨节复位,“宝贝儿,男朋友的称呼可不是随便叫的,想让我帮忙?”他拖长了语调,“可以啊,那你亲我一口——”
顾悠忍无可忍,一巴掌甩过去,抽在年轻男人的脸上。
Lee愣住了,皮肤从耳根开始泛红,他慢慢偏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贱人。”顾悠拿回药瓶,后退一步,“李月白你这个贱人。”
“……”
女孩行云流水地倒水、吃药,转身噔噔噔跑上楼。
在Lee迄今为止的生命里,这是第二个敢打他耳光的人,甚至这唯二的两次还都是女人,哪怕第一次暂且不提——
“顾悠!”他腾地站起身,气得头脑发昏,指着楼上的人吼道,“我李月白今后就算是瞎了、废了、死了——也绝不会答应你一件事!我他妈不信治不了你!”
“我等着!”顾悠轰的一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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