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黑衣人执礼告退之际,宋鸣珂忽道:“且慢!”
“陛下有何吩咐?”
“北海郡王曾言,过完年南下回藩地,只因朕让他把下海捞珠所得上缴,他便借故一拖再拖,滞留在京数月之久……现今情况如何了?”
“北海郡王确曾派人南下去取金银财宝,据称月底可抵京。”
宋鸣珂冷笑:“他堂堂一位郡王,姑且不谈母家赵氏尚有财力物力,单单是他为亲王时收敛的财物,也足够让他抵这笔债,何苦费尽心机演戏?只怕另有目的……盯着,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是。”
待密探首领退下,宋鸣珂回到案边,正欲理一理手上的奏本,忽见案头的笔床内搁着几朵形态各异的干花,还有霍睿言多年来为她雕刻的闲章……心猝然一痛。
那人……是将她当作小表弟,才会细细捧在手心的吧?
尽管他对女子装扮的她也呵护备至,可终究予她“大人哄小孩”的感觉。
为他归来而雀跃不已的心,在这月华如练的孟夏夜飘忽不定,如置于风浪中的扁舟上,丝毫不受控制。
…………
在昭云宫住了大半个月,内侍、宫人、侍卫成群,受到时刻关注的宋显琛周身不自在。
他于北山寺庙一带闲居时,所见者不过寥寥数人;回皇宫后,应酬越来越多。
宗亲重臣的女眷,譬如几位堂姐、饶相夫人、北海郡王妃饶蔓如等,总会借拜会太后、赵太妃之机,“顺便”探视他这“长公主”,教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以盛装见人。
他着实怀念北山院落的清静,也怀念与阿翕朝夕相对、研究草药的时光。
说话的能力日渐恢复,他却不如想象中欢喜。
更甚者,他心生畏惧——荒废政务数年,有朝一日坐上龙椅,他能否有妹妹一半优秀?
五月,宋显琛借宫中不比山上凉快为由,带了裁梅、纫竹等人重回北山小院落。
宋鸣珂拦不住,只得请李太医两头奔走,对兄长多加照料,又调遣大批侍卫、护卫轮番保护。
宋显琛抵达北山当日,按捺不住,绕道去了净庵寻阿翕。
净庵规制不大,信众往来也不多,内里简朴清净,庄严肃穆,仿佛一入法门,红尘皆被抛诸脑后。
庵中老师太听闻长公主亲临,领一众弟子静候,见宋显琛、裁梅纫竹等人信步而来,皆躬身施礼道:“殿下安好。”
宋显琛合什还礼:“请问师太·安否?”
“贫尼自在。”老师太年逾古稀,亲自领他入庵。
宋显琛环视四周,庵内不过二十余人,不见阿翕。
他不好直接相询,踏着足底青石道,穿过藏经楼之间,入正殿礼敬两侧持剑、琵琶、伞、蛇的四天王像,以及大殿正中供奉的释迦牟尼像。
宋显琛眉目间无比虔诚,对中殿供养阿弥陀佛、药师佛像,后殿的观世音菩萨也一一敬奉。
他偶尔听阿翕说起在庵中的清修,跪在蒲团上时,也尽己所能感受她过往所领略的氛围,方折返回前院。
还是不见阿翕。她上山采药了?
当着一众佛家子弟前,宋显琛不便多问,悄声命裁梅布施过后,再私下问问老师太。
他由纫竹搀扶坐上马车,如坐针毡。待裁梅从庵中行出,他催促道:“怎么?她、她去哪儿了?”
“殿下,”裁梅抿唇道,“阿翕小娘子她……修行期满,已离开净庵一段时日。”
脂粉覆盖了宋显琛的面目,掩不住他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颓然靠在马车角落,怔然片晌后,心生一念——兴许,阿翕临走前,曾到他之前的住处留下书信?
“快!快回山居小院!”
余人应声离开净庵,催马往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赶。
沿途成荫绿树,闪掠而过,模糊了宋显琛的世界。
他干脆闭了眼,满心期待,阿翕已留下片言只语,好让他来日与之共聚。
毕竟,他这“长公主”待她从无任何架子,视她为知己,她不会就这般不辞而别的……
抵达小院落,他无视留守宫人的礼迎,张口就问:“阿翕……可有来过?”
几名仆侍面面相觑:“回殿下,不曾来过。”
宋显琛忽觉这小小院落的花草树木比任何时候刺目,包括阿翕亲手所栽的一整排怀菊、金银花、山茱萸等,越繁盛,越锥心。
她曾说,愿陪他养护草药,共采四时花,伴他一路好转。
什么“容成”、“玉英”、“金精”、“长生”……纵相大半年,相聚日短,而今只剩他独自守着。
他怅然立于庭中,垂下眉眼,眸底深深,如有冷凉光芒划过。
…………
五月下旬,霞光破空,朝阳万丈金芒晕染着人间的勃勃生机。
宋鸣珂亲率宗亲与百官,站在京城西门外,长长队伍后,围拢了一圈圈的百姓。
他们沐浴灿然晨辉,怀着殷切的盛意,庄重迎接离京四年的定远侯霍浩倡,和班师回朝的雁门、北安等三关的将领。
旭日普照下,数千人浩浩荡荡出了林子,下马恭敬地执了军中礼。
为首的霍浩倡神情端肃,朗声道:“臣霍浩倡,叩谢陛下相迎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