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父亲临终前的那句遗言“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持”,他也做不到。
相反,宋鸣珂一直信守对他老人家的允诺——一切交给她。
她连他的那一份重担也扛起了。
如若早两年,宋显琛会心疼妹妹,时至今日,他认为妹妹已足够强大,再也不需要他的任何支持。
而他,也无能为力予以支持。
他惘然若失,呆望那突突跃动的火光。
刺目,锥心,伤神,夺魂。
白蜡受热,烛泪滑落,在烛台边缘冷却,凝成了冢。
如他火热的心逐寸逐寸凉透了,结为寒冰。
身后的安王、饶相、林相争论不休,宋鸣珂另有主张,间或是宋显琛辨认不出的官员各抒己见……
沸沸扬扬,闹得他揪心。
宋显琛烦躁之极,再无听政的兴致,甩袖从后门行出,领了裁梅与纫竹绕过垂拱殿。
漆黑夜空无星无月,只有暗云低垂。疾风急卷,风铃声动,大颗大颗的雨滴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长公主殿下!”
一名戴幞头、穿长衫的高大男子带着三名侍卫从廊下提灯追来,将撑开的雨伞递至纫竹手中。
宋显琛定睛细看,依稀辨认出,此为与霍锐承跪在康和宫寝殿外的年轻武官,……姓秦?
他生怕喊错姓氏,只淡声道了句“有劳”,带领宫人,快步出了甬道。
这一场雨,恰如他心头的凌云壮志被冻死了,漫天抛洒的皆是希冀的残骸,化为水渍,汇聚成流,涌向不知处。
雨水浇不灭垂拱殿中的通明灯火,反而使之成为宫城中最瞩目的星辉。
再明亮,再坚定,终究不属于他。
…………
秦澍退至廊下,心湖被那一句微哑嗓音激起了阵阵涟漪——她生病了?为何嗓音变了?
他疑心是夜色苍茫、雨势渐长,以致于长公主的容颜比起傍晚时逊色了不少。
目送她步履匆忙、疾行远去,上了软轿,消失在宫墙边上,他心中的突兀、怅然与寂寥难以言述。
听说,这孩子因先帝驾崩而伤心,大病一场,从此再未能流利说话,性子变得愈发孤僻。
本该盛放在春日的艳美花儿,如遭雨打风吹,零落折损。
秦澍暗恨自己没有早些赶来向往已久的京城。
可早来,又有何用?他们兄妹皆是名正言顺的凤子龙孙。
他不过是……出身于商贾世家的江湖人。
回过神来,他无声叹息,与下属来回巡视各处。
直至大雨初歇,议事的朝臣们陆续走出大殿,议论声犹自未绝。
秦澍立即迈步迎上,听候谕令,却见后殿之侧,皇帝在余桐的搀扶下,缓步而行,右脚明显凝滞了几分。
刹那间,如有灵光一闪,被压制了小半日的怪异感死灰复燃,一点点烧掉他嘴边的弧度。
第六十八章 ...
细雨如丝,轻烟弥漫,笼罩京西山林。
孙一平披着绿色蓑衣,谨慎循半山上的马蹄声,蹑手蹑脚,伏低前行。
他受霍睿言所托,混入西山,时刻留心虚明庵中的状况。
据他所知,显赫一时的赵氏家族倒台后,宫中养病的赵太妃被皇帝送至此处,休养贵体,长伴青灯。
庵外有女护卫来回巡视,山脚下由禁卫军把守,游玩士子不得进入虚明庵五里范围内,以免扰了太妃清修。
孙一平亲身经历过赵国公为隐瞒矿难,大肆动用恶势力对出逃的证人围追堵截的场面。
他本是江湖独行游侠,对此心怀愤懑,为赵氏一脉的沦落,暗地里拍手称快,因而当霍睿言提出,请他密切监视赵太妃时,他虽觉跑到尼姑庵附近有些奇特,但没作犹豫,一一照办。
他与下属伪装成农家的母子,隔日送柴米、香烛、灯油、火蜡等物至虚明庵,已探听出赵太妃法号为“静延师太”,日常素衣简服,终日吃斋念佛,修心养性,安分守己。
一切看似波澜不起,直至这一日,孙一平无意中发现,有三匹矫健骏马故意绕开石砌山道,不疾不徐穿过浓密老林,似是生怕被人觉察。
他暗觉有异,藏好竹筐、镰刀等累赘事物,施展轻功,快步跟上。
远远望去,三人皆为男子,腰间配有刀剑,头戴斗笠,瞧不清面目。
但中间那人身穿玄青色半臂衫,内穿锦缎淡青袍,面料极佳,剪裁得体,做工精细,显然是个有身份之人。
孙一平憋闷了半个月,见状陡然兴奋,悄声紧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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