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和丫鬟越听越惊恐,慌忙下跪。
饶蔓如为安抚她们,谎称自己会随玄衣人上京,但极可能要受点苦,让她们找机会带孩子溜出府,与北海城中的饶家人汇合,连夜北行。
她取了笔纸,心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下笔,唯有隐晦写了一句话,即装入信封,仔细封缄。
抱了兰汐,亲了又亲,她隐忍着,假装这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离别。
然则,当她背转身,不忍目送女儿离开那一瞬间,兰汐陡然开口,嗲嗲唤了她一声。
“娘——”
娇软如绵的奶音,堪比世间最动听最醉人的声响,宛若柔风卷起的浪潮,轻轻拍打她的心岸,摧毁她故作坚强的决心。
她头一次听见孩子字正腔圆地呼唤她。
可惜,也是最后一次。
她不敢回头。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湿润了她颤抖的前襟。
天下间母女何其多!
她要保住饶氏全族的性命,与此同时,也将成全万千对母女的幸福。
沐浴更衣后,她让人传话给玄衣密使,说她孕中困倦,需好生歇息,明早再出发。
整个北海郡王府因整理拾掇而忙乱了一段时间,在此过程中,饶蔓如屏退下人,叮嘱他们不许任何人入内。
她半步未离开房间,换上最满意的紫红绸裙,把宋显扬为她精心打造的各种珠宝细细装点在身。
璎珞、腰链、步禁、耳坠子等,无一不精巧雅致,光彩夺目。
摘下嫁妆中的金满池娇荷叶簪,轻触簪头的璀璨金花,摸到坚硬如铁的簪身,她的心随之一硬。
此为她三年前悉心打造的发簪,特地做出尖锐且硬朗的一端,为的是嫁给宋显扬后,如他一再相逼,她便以此自卫,或直接给他戳几下。
兜兜转转,百转千回,爱恨交缠,终究未能偕老。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独坐镜前,为娇媚如昔的容颜小心翼翼画上浓艳妆容,蛾眉如黛,眼含秋水,依然是当年艳动京师的美人。
朱颜不改,青丝如旧,美好年华,分毫未变。
良久,她喃喃自语:“但愿……嫂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说罢,她安静躺回床榻上,盖好被衾,悠然闭目,任由往事一幕幕重现于心。
倾听郡王府逐渐恢复静谧,她深吸了口气,手持簪子,以锐利的尾端极速挑破手腕血管。
疼痛的刹那间,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往后的夜里,那人若从噩梦中惊醒,没她的安慰和拥抱,是否能再度入眠?
第一百二十九章 ...
三月的郴州阴雨连绵,宋显扬终日躲在驿馆,闭门不出,疑心人要发霉。
是日,他穿了身宽松灰袍,来回踱步于廊前。
清脆悦耳的雨声丝毫未让他心情舒畅,他长眉紧皱,为连续数日无人汇报饶蔓如和女儿的情况而忧心忡忡。
雨势陡然增,打得栏外一株迟开的金丝尾兰草垂头丧气。
宋显扬记起那一年在保翠山行宫的花朝节,饶蔓如挑菜时,他在背后小声提示她,此为宫中珍品“玉皱荷”,遭内侍官揭破作弊。饶蔓如迫不得已,随口道出一品种名称,正是这寻常的“金丝尾”。
见花儿憔悴,怜惜之意顿生,他从廊边一角拿了把雨伞,撑开放在兰草之上,供其遮风挡雨。
眼看花儿停止颤抖,他唇角柔柔翘起。
他酷爱花草,犹喜兰,因而女儿的名字也取了个“兰”字。
自成婚后,他从未离开妻女超过三日,现下着实想念,巴不得插翅飞回北海。
犹记饶蔓如领着孩子送他离城时,语带戏谑说了句“你若两月不回,汐汐定然记不得你”。
当时宋显扬听出妻子的依恋,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眉心的小红痣,笑着哄道:“汐汐乖乖听娘的话,早日学喊‘爹爹’二字,爹爹便回得快一些。”
他本想吻别饶蔓如,奈何周遭仆役护卫一大堆,只得把兰汐送回她的怀抱,又趁没人注意,偷偷在她手上摸了一把。
“幼稚!”饶蔓如垂眸顷刻间,暗含浅浅的娇羞。
宋显扬带着妻女的眷恋踏上北行之路,未料途中有变,在郴州一呆就一月。
此时此刻,他怔怔凝望雨伞下的娇弱花儿,心中浮浮沉沉,忽听驿馆外马蹄声匆忙而至,随即停在门口。
他心下一喜,莫不是郡王府的人前来禀报家中之事?
然则当他兴冲冲冒雨奔至前院,造访的竟是几名似曾相识的玄衣人。
他们躬身对宋显扬道:“郡王殿下,王爷命属下前来催促,您的病若无大碍,还请尽早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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