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冬日服饰厚重,且兄妹行于殿阁外,总是分道而行,暂未有人瞧出端倪。
宴席上,虽无笙歌宴乐,但佳酿美食如常进奉。
宋显琛一如既往憔悴沉默,晋王、宁王与霍睿言交好数载,难过多日,如今勉强缓过气。
宋鸣珂见了菜式包括皎月香鸡、红丝水晶脍,脸色登时大变。
这两道菜,她常吃的原因,不外乎是霍睿言喜欢,因而每每留他用膳,必定提前命厨房准备。
宫中活鱼皆以山泉水养着,杀之前总得饿上一两日,令鱼儿肉实甘爽。御厨杀鱼时还会把血放干净,以锋利薄切出来的生鱼片晶莹剔透,爽滑清甜。
每逢表兄妹二人把酒对酌,在薄鱼片上加以蒜片、姜丝、葱丝、酱油、芝麻、盐油等同食,总会开怀畅饮,其乐无穷。
宋鸣珂上辈子不爱吃生食,今生之所以爱吃这道菜,源自于那个人的爽朗笑容。
此番阴阳两隔,竟有人堂而皇之将此菜上呈御前,使她好不容易压抑的悲愤再度翻涌,几乎难以自持。
宁王见状,连忙给她换了一碟腊虾。
众人闷头吃菜,唯独宋显扬主动聊起战事,并对霍睿言英年早逝深表遗憾,众兄弟妹间的气氛加倍凝重。
宋鸣珂一眼看出他的惺惺作态,悲伤被怒火取代,遂淡声问:“谈及这话题,上回二哥说,愿贡献一年养珠所得来犒赏边关将士……”
宋显扬当时为转移合浦珠禁采之事才信口开河,况且他账目做得很完美,“养珠”的部分实则没赚多少银钱,是真正意义上的“绵薄之力”,缴纳了也无妨。
他正要答话,宋鸣珂却道:“依朕看,不如把采珠所得拿出来,更合适。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采、采珠?”
“嗯,”宋鸣珂淡声一哼,“你打着养珠名义,私下派珠民下海取珠,朕见没酿出什么祸事,又念在你新当父亲,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禁采令一日未撤,下海采珠之事仍属犯法。二哥若想避险,还是先把这部分银钱上缴,或许能将功补过。”
宋显扬料想皇帝已摸清他底细,一时无法辩驳。
从慷慨解囊变成犯事处罚,且上交的银钱翻了近十倍,他铁青了脸,唯唯诺诺。
宋鸣珂还不忘补充:“朕先替边关将士,谢二哥慷慨相赠!”
宋显扬一愣,没来由觉得此言耳熟。
想了半天,他总算记起,康佑十七年初冬,他曾在街头讽刺仍是储君的皇帝,被遭霍睿言出言相激,被迫捐赠心爱的玉牌。
那日霍睿言拱手称谢——睿言先替受益百姓,谢殿下割爱捐赠。
没想到这人死了一个月,竟还害他丢了整年收入的大半!
新仇旧恨,宋显琛恨不得将霍睿言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愤。
…………
大年初三,接到“李太医忙完琼州当地医学院的诸事,已动身回京城”的消息,慈福宫内的太后和天家兄妹都松了口气。
宋鸣珂素手端起茶盏,悄声道:“届时,请李太医秘密照料兄长,而元医官保留原职,担任我的御医官,兄长看可好?”
宋显琛颔首,太后却道:“早些年还好说,如今你正当妙龄,元医官又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男女间不宜接触过密。老身觉着,还是让李太医辛苦些,琛儿也可搬回宫中长住。”
宋鸣珂大致猜想,元礼忽男忽女,且对于医者而言实在太过年轻,为太后所不喜。
她没作强求,只淡淡说了句“来日再议”。
太后显然不悦,双目扫向她稚气已褪的容颜,闷声道:“晏晏,在皇位上坐了四年,该不会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吧?”
宋鸣珂怔了怔,心酸与委屈骤然翻腾。她不过随口一句,便引来母亲恶意猜忌?
“……您此话何意?”
太后平静答道:“你这些年确实做得不错,对外人摆显帝王的威严,老身可以理解;但私底下对待母兄,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鸣珂张口欲辩,脑海中闪掠过前世与母亲的争执,促使其激怒攻心而亡的场景。
那场悔恨了两辈子的争吵,使得她重生后待太后事事顺从,一是弥补内心愧疚,二是想让母亲过得舒心些。
对于当下莫须有的指责,她选择忍让。
兼之,她从未忘记过,宋显琛曾在颓废酗酒后说了句“你,你才是……皇帝”,可见在这对母子心中,她近年的行为已触犯他们的威严。
她深吸了口气,垂目道:“是,孩儿遵从母亲教导,往后定会谨言慎行。”
“老身也没别的意思,”太后微微一笑,“琛儿近日大有好转,想必李太医归来后,无需花费太多时日,可彻底痊愈。晏晏,你也该嫁人了……”
宋鸣珂虽也觉得李太医回京后,和元礼师徒联手,会让宋显琛的毒清除得更快,可那绝不是十天半月能达到的事。
太后竟一下子早早催她嫁人,真教她无从应对。
“嫁人什么的……言之过早。”她嗫嗫嚅嚅。
太后精致唇角微勾:“我知你与霍家兄弟关系密切,现下既然阿言已不在人世,咱们不妨先敲定你和阿承的婚事……”
“……?”
“阿承日日在御前当值,无论家世容貌才干皆是一等一的好。他刚没了弟弟,自然要缓个一两年……恰好到时候琛儿好转,你便能以长公主的名义出嫁。亲上加亲,我们母子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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