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谨慎挪步,吸着鼻子,确认是熟人后,蹭了他一靴子的毛。
“这家伙!”秦澍当值时不好与猫嬉戏,只得摆出冷漠脸,“你咋跑宫里来了?”
宋鸣珂搁笔抬目,淡然一笑:“两个时辰前,霍家管事送来的。”
“阿言让您代为照料?”秦澍很震惊。
“哼!他哪会管这些!天没亮便跑了!”
秦澍从她的不满中捕捉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心下一片明朗,忍笑道:“所以陛下……立马夺了他的猫,以睹猫思人?”
宋鸣珂目瞪舌挢,分不清该羞该怒,好一会儿才用那句任何时候都能出口的“放肆”来结束片刻尴尬。
秦澍并无畏惧之意,悄然端量她涨红的俏脸,努力抿住唇边的笑意。
宋鸣珂见状,恼羞成怒,顺手抓起案上一白玉荷叶笔舔,直往他身上砸去。
倘若换了一般侍卫,见龙颜大怒,定然一动不动由着她发泄。
偏偏秦澍是个不爱守规矩的,信手拈来,把笔舔抄在手上,迈步向前,朝她深深一鞠,继而放回案上。
“你……”宋鸣珂气得说不话来。
“陛下莫恼,臣随口开个玩笑……”他眸底平添近乎于看热闹的畅快感,补了句,“没想到戳中陛下心事。”
宋鸣珂气极,抓起笔筒上的几管笔冲他甩去,被他轻而易举接牢了,丢回原位。
“你就不怕朕一气之下,以大不敬之罪将你革职?”
“好啦好啦!那么大脾气!”秦澍抬望高坐于上方的她,笑得温柔而包容。
宋鸣珂没来由蔓生出似曾相识之感,仿佛这种表情早在旁人脸上见到过,却记不起谁对她这般笑过。
在她怔忪之际,秦澍摸出一对用油面和蜜糖制作的“果食将军”,高约三四寸,形如披着甲胄门神,“乞巧将至,臣从果食店要来了这个,陛下看……像不像我和阿承?”
“莫名其妙!”宋鸣珂的火气因他这摸不着头脑的举动而消减了些。
“送您!”他无所顾忌地放在御案之上,“消消气。”
“你当朕是三岁孩童?”
“不止三岁的……欸!别砸别砸!”秦澍看她又要丢东西,“臣告退!马上!”
随即开溜。
他翻出来的“果食将军”还凶神恶煞地立在她跟前,料想是从乞巧果食店铺挑的。
她往年偷溜出宫时,见过那些花样百出、奇巧万端的油面甜食,据闻买得多,便可获赠此物,也不晓得秦澍是有心讨好,还是临急应付她。
想起霍睿言赠予“摩睺罗”和“水上浮”,再看这两个面食做的人偶,她心中忿然——这师兄弟俩是在哄小孩呢?
她曾疑心上辈子的秦澍对她这长公主有意,今生被他得悉真相后,同样担心他存有异念。
观察近三个月,倒又不似她所想的那样。
秦澍待她,介乎于霍家兄弟之间,有大表哥的直言不讳,又带着霍睿言的处处体贴和观察入微,教她迷惑不解。
宋鸣珂呆然出神之际,团子在书房内转了一圈,几经周折,从矮几跳上了高几,再顺着条案蹦到书案,张口叼走了其中一“果食将军”。
“还吃!”宋鸣珂急忙猫口夺食,把沉甸甸的猫搂入怀中,“不许再吃,你得减肥了!”
蹂|躏着猫温软光滑的毛,她忽而在想,二表哥平常也会抱猫、跟猫说话吗?
思忖许久,她像在竭尽全力说服自己:“团子,我只是单纯喜欢你这肥嘟嘟的猫而已,可没对收养你的人有什么企图!你可误会了!”
团子似被剥夺“新欢”而不痛快,以鄙视眼神瞄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如球一般滚落在地,与此同时,喉底因挤压而发出“咿”的一声。
宋鸣珂无言以对,苦笑着摇头,重新执笔,在被猫踩了梅花印的奏折上继续批复。
…………
秋末,摆在宋鸣珂面前的是两件大事。
外事为边境之战。
两军经过数次试探式的小规模作战后,即将迎来正面交锋。
据闻,霍睿言受命随父应战,原为霍浩倡出谋划策,连续五次场中小型战役打下来,因先后领两都作战,如今已暂代营指挥使,指挥五都约五百人。
宋鸣珂当然知他绝不会止步于此,只可惜他近年习文,若早个两三年到边关历练,凭他的实力与聪慧,加上其父的声威,而今早就功勋累累。
内事则是阔别京城一年的北海郡王宋显扬,在郡王妃饶蔓如诞下一女后,请求回京探望“病中”的赵太妃。
宋鸣珂曾豪言壮语,当众允诺,自然不好出尔反尔,大笔一挥,准了。
内外大事堆叠在一起,宋鸣珂只好把刚回滨州未满一月的安王召回京城。
秋霜降临,前世打得极其艰辛的一场仗,在她的默默等待中拉开帷幕。
她伫立殿前,放眼眺望,寒霜覆盖了十里宫阙,覆盖万户之都,覆盖锦绣山河。
重生后,她无数次驻足于此,容颜从未像今日这般平静,内心从未像此刻这般激动。
她的确没有成为前世那愚钝、怯懦、软弱的嘉柔长公主。
数载年月,咬牙坚持,唯求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愿望,终将实现。
且远观北国烽烟中的铁骑大军如何扭转乾坤,也要近看就藩后的宋显扬,与吃斋念佛半年的赵太妃,还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