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礼一如既往每月写信,交给与之交接的男子,并从对方手中获取妹妹的信物、或模仿其字迹的假书信,还得装作毫不知情。
众人把小秘密掩盖得严严实实,耐心等待赵国公倒台,一晃又是小半年。
…………
光阴荏苒,赵国公受软禁,赵太妃奉命前往西山虚明庵修行,相当于禁足。
然则,联络元礼的那人,依旧如期而至。
霍睿言曾听兄长讲述三月末宫宴的情形。
就连粗枝大叶如霍锐承也判断出,当赵太妃请求南行陪伴宋显扬之际,安王或许以豆子等物,弹向上菜的宫人,制造小混乱,打断皇帝的谕令。
安王能文能武,做得到众目睽睽之下不露痕迹。
此时此刻,与宋鸣珂穿街过巷,霍睿言趁闲谈之机,加以证实,留赵太妃在京的提议,确由安王发起。
长久以来,霍睿言总觉安王不对劲。
观察两年,留心他是否与赵国公、赵太妃、宋显扬等人暗中往来,竟从未找到把柄。
眼见霍睿言眉梢透着狐惑,宋鸣珂不由得回想起此前的疑虑,紧张攥住他的青白袍袖,悄声问:“二表哥,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霍睿言早觉宋鸣珂对安王推心置腹,从无防范之心。
他曾明示暗示过,均被她搪塞过去。
未拿出真凭实据前,说任何不利于安王的言辞,皆等于离间他们叔侄。
面对宋鸣珂的问话,他只能如实相告:“从策略上来看,没毛病。”
宋鸣珂若有所思,不露喜意。
霍睿言又问:“赵太妃遭拒,有何反应?”
“她被迫领命,悄悄瞪了安王叔一眼,好像猜得出,是他从中作梗。”
霍睿言内心深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又不宜妄加推断。
正好霍锐承嫌二人走得慢,嚷嚷道:“你俩神神秘秘,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宋鸣珂悠哉悠哉转动手上折扇,眯眼笑道,“我和二表哥商议,上哪儿去给你找个温柔贤淑的美貌媳妇儿!”
街头人声繁杂,她这句话提高了嗓门,霎时间引来不少戏谑眼光。
霍锐承红着脸道:“别!不用你俩瞎操心!”
霍睿言从这番话中捕捉一丝玄妙的意味,笑容舒展:“哦……看来,我很快就会有一位嫂子!”
“少胡说八道!没!没有的事!”
当兄长以罕见的恼火目光瞪视他,使他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四人嬉笑推搡着,领亲随步入京师最大的酒楼樊楼。
樊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阁构建而成,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内里餐具一律采用银制,极尽奢华。
秦澍平素走江湖时虽穿着简朴,但私下花钱比出身侯府的霍家兄弟还要大手大脚,一来就点了满桌高价菜肴,又让人沽上最好的琼腴酿。
宋鸣珂品尝雕花蜜煎和砌香咸酸,又看小二逐一端来烤羊羔肉、腌黄雀、羊头签、鳆鱼焖鸡等菜式,深觉馨香脆美,济楚细腻,酥鲜滋味难尽形容,大致猜测,这一顿价格不菲。
她暗暗称奇,却没当面详问秦澍的家境。
霍锐承自宋鸣珂开了句“娶媳妇儿”的玩笑后,越发心不在焉,闷头大吃面饼。
霍睿言对政事存疑,又随时准备亲送宋鸣珂回宫,未敢多饮。
独独秦澍即将参加殿试,唯恐任职后再不能像过往的十多年那样随心所欲、肆意飞扬,趁佳肴陈酿、良朋益友同在,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直到千家万户华灯渐亮,浮游于天际的渺茫微明被彻底吞噬,四人方从笙歌不断的樊楼中缓缓步出。
“小阿琛……”秦澍用力拍着宋鸣珂的肩头,呵呵而笑,“来日再见,哥哥我……说不准就穿着官袍了!”
其余数人面露浅笑,均觉他喝多了照样率直可爱。
依照惯例,霍睿言送“小表弟”回宫。
二人原地伫立,目视霍锐承搀扶半醉的秦澍,勾肩搭臂转入街角,依稀传来秦澍的喃喃自语,“大丈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弯月于浓云间遮遮掩掩露了一角,宋鸣珂如玉肌肤透出一层薄薄的酒意,瞳仁如暗夜下水雾缭绕的平湖,嗓音无端多了几丝微颤。
“二表哥,你说,赵氏一脉……会善罢甘休吗?”
霍睿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哑然。
他们这一仗大获全胜,可越是平顺,越让人顾虑,是否有所遗漏。
他的小表妹看似无心机,平时天真烂漫,实则对风向尤为敏感。
轻轻拍了拍她纤细的后背,他的温暖手掌传递坚定力度,一如他的话音般沉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鸣珂水眸迸射出冷芒,却有隐含新的希冀。
她始终记得,他说过,有他在。
她理当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