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不耐烦一推,那男子立足不稳,摔倒在地,磕得额角淌血,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余人生怕惹事,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城里走。
其中一灰绿衣裳的矮个子中年人愁容满面,脚步蹒跚,回望两眼,遭其身畔的高大青年低声催促,“别看了!快!”
几名商贩交头接耳:“近来怎么老逮那些中年男女?”
“是啊!前天有几位大婶被查了,昨儿拦下两名大叔,都是这般以布巾包头的!”
“这年头,裹头巾也犯王法?”
刚进城的那一高一矮的二人,竖起耳朵倾听,顺人潮涌入偏僻处。
青年停步,左右扫视,确认无人跟随,悄声道:“赵国公的人已到这儿,只怕一路往北,皆会遇到类似情况。”
矮个中年人惶恐不安,哑着嗓子问:“这可怎么办哪!”
青年又道:“大娘,大叔突然走了,你一定很难受,但为了不让他白死,不让你们的三个儿子白死,咱们一定要想法子入京。”
被唤作“大娘”的那人含泪点头。
他们一家六口人,姓曲,丈夫平日随远亲出门做点小生意,三个儿子则在闽州煤矿做事。
原本小日子过得平顺,没想到,矿区连续出事故。
去年大儿子摔断了腿,矿主有贵人撑腰,赔点小钱就算了。
一家人为了生计,忍辱苦干。不料,今年煤炭粉尘爆炸,死者三百余人中,包含了他们家两个小儿子。
然而此重大事故被赵国公压了下来,家属们忿忿不平,四处哭诉、抗议,却遭镇压和毒打,死伤者无数。
曲家断了腿的长子与外地归来的父亲同去理论,亦被赵国公的人围殴。
长子为了让父亲逃命,死死抱住行凶者,狂喊“爹,别管我!去给弟弟们讨个公道”。
于是,侥幸逃离的老曲带了妻子,于痛不欲生的悲愤中,下决心北上告发赵国公掩盖矿难、杀人灭口的罪行。
刚出了闽州地界,赵国公的人已尾随追来。
老曲常年奔走在外,会一点拳脚,最初借机敏避过追踪。但走了三四百里,再度被人堵截后,为让妻子躲藏,他被打成重伤。
夫妻二人撑了一段路,碰上从京城赶来的这名孙姓青年。
他受人所托,快马加鞭南下,只为护他们北上。
可惜,老曲未能熬过路途颠簸,留下父老乡亲们的联名血书,含恨而终。
孙姓青年让随行伙伴办理老曲的身后事,自己则低调护送曲家大娘,专门走偏僻小道。
直到今日入兖州城寻补给、与人接头,二人乔装成父子,掩人耳目。
大概老曲死讯未曾公开,赵国公手下的目标依然是寻找额头有疤痕的中年男子。
当下,这位姓孙、名一平的青年又叮嘱:“大娘,你口音明显,能不说话,尽量别开口,以免露了破绽。
“此去离京城尚有五六百里路,你腿上有伤,再走下去,只会耗费时日,我得雇辆车。你先在这儿歇息,千万别到处跑。”
孙一平放不下心,却不好拉她满城跑,只得冒险让她一旁等待。
大娘不住点头,捂住右腿,坐在边上小息。
巷外商铺陆续开门营生,吃食店铺、打铁铺、卖杯盏碗碟、胭脂首饰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炊饼、蓬糕、肉饼、素面、酸汤……各类食物香气四溢,曲大娘仿佛听到背后的杂物堆中有咕咕声响,只道是流浪野猫,没当一回事。
不多时,两名大汉捧了满麻胡饼,边吃边往窄巷走来。
“这些天够叫咱们伤脑筋!”一褐衣人絮絮叨叨,“连个画像也无!光说外表特征、年龄,如大海捞针,怎么找啊!”
另一人道:“不晓得犯了何事……竟大动干戈。”
曲大娘浑身一颤,已猜出这两人也是奉命来逮她的,不由得惊慌失措。
那二人起初扫了她一眼,不以为然,走近后见她低头蜷缩,似是想尽量不惹人注意,疑心大起。
“你一大早在此做什么!”褐衣人寒声质问。
曲大娘记住孙一平的嘱咐,不能张口说话,免得被听出闽州口音,干脆装聋作哑,试图回避。
“这人有问题!”另外一人狐疑,冲上前想拉她。
曲大娘没见过大世面,惊恐之下只有本能反应——逃。
她腿脚受伤,一瘸一拐,没走两步,已被追上。
“站住!”两名男子齐声喝道。
曲大娘正惊得不知如何应对,忽听旁边的破烂衣橱中似有异响,“啊……”
她和那两人同时一愣,只见杂物满堆中冒出一灰扑扑的少年,双眼清澈灵动,边打哈欠,边对曲大娘喊:“爹……饿!”
曲大娘的震悚之情无以言喻,细看这孩子,下巴尖削,身材瘦小,但神态活泼,不像智力有缺陷。
她压根儿没想过此处藏了人。
兴许,这孩子还把她和孙一平的话听进去了,竟在这危机时刻现身,张口嘴直喊她“爹”。
少年转目盯着两名男子,眼光落在他们手上的两张胡饼时,瞬间迸溅出亮光,“两位爷,赏口饼成不?俺和俺爹两日没饭吃了!他老人家饿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溜本地口音,说得伶俐,双目紧盯食物,仿佛二人再不给他,他便要扑上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