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襟危坐,只偷偷望了宋鸣珂一眼,又唯恐别人误会他看的是“长公主”,急忙转移视线,盯着地上灰褐色的软毯。
青绿丝线绣有蔓藤,点缀绛红与金色的华丽花朵,看久了,令他头晕目眩。
“阿言,你怎么老看地板,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一旁霍夫人低声提醒。
霍睿言简直窘迫死了,岂敢干别的事?
他趁旁人忙着吃喝交谈,身子倾侧,压低了嗓音问:“母亲,此等场合,为何要把我拉进来?”
“太后说了,圣上已满十六,差不多该选秀,提前让他过过目,又念在你迟迟未成亲的份上,让你也一块挑……”
霍睿言懵了。
太后所说的“圣上”,自然指的是真龙天子宋显琛。
可哪有天子和表哥同时选佳人的道理?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难道……太后打消了和霍家亲上加亲的念头?
霍睿言暗暗心惊,随后忿忿不平。
论文才武略、学识样貌,他哪里比兄长差了?为何太后相中霍锐承却没看上他?太不公平了!
霍夫人见他傻愣愣的,低笑道:“阿言,你哥已成婚,你也是时候了。这些年,爹娘在蓟城,没及时为你们兄弟二人操办婚娶之事,幸好一回京,圣上便即刻给你哥赐了婚。
“近几个月忙着你兄嫂的亲事,也未能替你操心。你表舅公谢国公近日给太后捎来书信,大力夸赞你,说你当年给他的提点,使他免了一场灭顶之灾,又谈及桓城正好有一批谢家人来京,探往数月前在京任职的长辈们。
“喏……对面那位紫色衣裙的小娘子,听说曾在桓城和你有一面之缘;那绿色纱裙的也是你表妹,长得很是秀气,看着不错;左边的珊瑚红色……”
“娘!”霍睿言慌忙打断她。
霍夫人又道:“我这不是怕你过分挑剔,没相中京城的小娘子么?”
霍睿言险些冲口而出,他相中了!早相中了他的小表妹晏晏。
可宋鸣珂本人和伪装的“长公主”都在场,此话岂可随意道出?
他料想自己屡次拒绝父母的提议,加上断袖绯闻让母亲焦心,一筹莫展,才被迫请太后出面。
连“断袖”传言也没去澄清,为的就是怕催婚,为什么还有……?
霎时间,一道明光划过霍睿言心头——太后之所以没再考虑招他为婿,该不会是源于他另类癖好的传闻?
忽然感受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感。
不不不,这事必须得说清楚!
他难以抑制激动之情,转头直视丈许之外的宋鸣珂,额头就差刻上“委屈”二字。
不料宋鸣珂无视他的眼色,和宋显琛交流了半盏茶时分,忽而离席。
霍睿言想追出去,而霍夫人似觉察到什么,死死拽住他的袖口,悄声道:“别忘了!是太后邀你来的,不是圣上!”
语气中强烈的警告,使得他清晰明了一事——母亲定是听到他和“皇帝表弟”在府中搂抱的举动!
本场宴会真正的目的,从太后的角度来看,是为宋显琛日后选秀作准备,也是为了成全霍夫人,让她的爱子对“皇帝表弟”死心。
霍睿言想通了其中缘由,啼笑皆非。
自始至终,他就没对表弟动过心啊!这些长辈!一个个瞎操什么心?
要不……宴席散后,他找机会私下对太后挑明吧?
但愿太后母子,得知他苦苦为他们隐瞒多年的份上,将他真正视为自己人,不再避讳。
霍睿言正自寻思如何开口,如何避重就轻,未料眼前青绫宫裙晃动,一名宫人为他端来一碟水晶冻。
金银纹路交错的精美小盘子上,摆放着一片竹叶,尚有一团莹润剔透的半透明糕体,内含粉色花瓣,像极了当年元礼在百花糕宴上,以桃、竹、柳所制的桃花水晶冻!
一想到当初元礼借此物暗示了一句诗,而诗中隐含京城东南角的篱溪……霍睿言一拍大腿!
他怎么把这给忘了?
元礼曾说,他早年以药侍医女的身份,在篱溪周边的村落结识了一孤寡老妇人,因此偶尔打扮成村女,回去探望并侍奉。
在此后的交往中,元礼也提到,因老人视他如己出,他常为自己欺瞒了对方而糟心……
偏生,霍睿言辛辛苦苦找了数月,命人翻遍京城内外的大街小巷、山村荒野,却独独忽略,元礼极可能改作村女形象!
他不确定元礼是否真留在村里陪伴老人,但若然他们关系密切,元礼不至于无情到对老人家不理不睬。
只要寻得一线希望,他必须尝试!
唯求元礼平安归来,与李太医联手,好让天家兄妹尽快换回应有的身份。
念及此处,霍睿言缓缓望向宋显琛,只见身着繁复秋裙,头饰奢华,病怏怏坐在上头,无精打采,愁眉深锁,活像一华美却失了魂的静美人偶,哪里还有天之骄子的傲气与风华?
一刹那,锐利刀锋狠狠割在霍睿言的心上,他再也坐不住,借公事向太后辞别,仓皇离殿,出宫后飞马狂奔。
第九十六章 ...
从出宫起,霍睿言大致感觉有人偷偷跟随。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