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睿言记起细作卢峻死于敌我两军交战的场景,好不容易平复的恨意与悲怆翻涌复至。
宋鸣珂细看他额角多了一道浅疤,昔日如白玉般温润雅正的容颜,被时光冲刷出一股凛冽与豪迈,不变的是他清澈明眸中的温柔。
她心念一颤,迟疑片刻,从怀内摸出一黑色锦盒,递至他跟前。
霍睿言茫然接过,打开盒盖,登时周身欲燃。
内里不是旁物,正是他贴身而佩、曾属于宋鸣珂的白玉小镯。
这小小镯子,他一直藏得好好的,直至有一回与蓟城兵将对练,酣战时打了赤膊,方被大伙儿瞅见。
峡谷混战前,他将此物交给亲随,让其凭此证物,火速回去传信。后闻那人未出谷已被炸死,他心中感伤无以言表。
此时此刻,对上宋鸣珂狐疑中暗含戏谑的眼神,仿似期待他解释点什么……他料想这丫头定然认出自己的私物,越想越羞惭。
他无暇为战友们的丧生而感怀,硬着头皮称谢:“……原来,这玉环在陛下手里,谢陛下替我保管了数月之久。”
“二表哥,这不是玉环,是手镯吧?孩童所戴的……”宋鸣珂语带提示,目光一瞬未移,直落在他窘迫的笑脸上,企图捕捉更多的情绪。
他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坦白“确是她幼时套小手腕上的,他就是这般暗搓搓地偷藏了好几年”吧?
暗自调整呼吸,他故作镇静:“前些年雪灾赈灾时,无意中见到的,觉着玉质极佳……也没太细究用途。”
宋鸣珂疑心他知道此物来源,否则无须刻意掩饰。
他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人活着,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强。
当下,表兄妹二人沿熟悉的石径缓步前行,各自诉说别后的点点滴滴。
霍睿言见惯了荒漠的渺远苍茫,沙场的血腥杀戮,再观楼宇华美、园林清幽,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
幸好,江山如旧多娇。
幸好,身旁的她,一切安好,而他尚有机会。
…………
申时刚过,宫外训练的霍锐承听闻弟弟安全抵京后径直入了宫,当即快马加鞭赶来。
兄弟相见,自是感慨良多。
霍睿言开不了口问宋鸣珂有关兄长和“长公主”到底怎么回事,只得向霍锐承求证,无奈他当晚夜值,只聊了一阵,便要四处巡查。
瞧他们的眉宇神态,并无旖旎感,仍旧坦坦荡荡,霍睿言心下稍安。
宋鸣珂原想留二表哥用膳,恰好李太医研制了新药,准备拿去给昭云宫给“长公主”服食,她不好撇下宋显琛,便对霍睿言道:“二表哥,今儿我得去陪‘晏晏’,咱们表兄弟改日再聚,你且好好歇息,来日大把的美酒佳肴等着你呢!”
“‘晏晏’他……现今状况如何?”霍睿言对于宋显琛搬回宫中之事略有耳闻。
“病情比以往好了不少,遗憾心情郁郁寡欢。”宋鸣珂如实告知。
霍睿言如今拿捏不准宋显琛算是什么情况,毕竟宋鸣珂对外宣称的版本为“积郁成疾”,绝非元礼私下告知的中毒。而李太医借被贬去岭南和琼州办学,实为寻找相关解药。
霍睿言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听说李太医回京了?那……与元医官强强联合,必定可妙手回春。”
宋鸣珂秀眉不经意蹙了蹙,“李太医刚回,元医官便告了病假。我也有大半个月没见着他了……”
“病、病假?”霍睿言暗暗心惊。
要知道,元礼本身为医者,极会保养,且出身五族,擅药擅毒,为何会无缘无故生病?还病了大半个月?
宋鸣珂又道:“我倒觉着……他不像生病,而是有意回避。念在他四年来殚精竭虑,我便允准他多歇息一段时日。”
霍睿言生怕控制元礼兄妹的势力发觉端倪,想加害于二人,又怕五族人来寻。
长久以来,他直觉他们兄妹有良好出身,或是手上握有什么重大秘密,才需隐姓埋名躲藏在中原。
他不敢多问,计划先去北山的净庵问问情况。
临别之际,凝视宋鸣珂灿若明霞的俏容难掩落寞,他深悔未能及时给她的一个抚慰的拥抱。
毕竟,她对元礼的宠信不亚于他们兄弟和秦澍。
然而他没法坦诚,元礼本身为敌对势力安插在李太医身边的棋子,关键时刻正好被提拔,才有后来的波澜起伏。
眼看宋鸣珂转身往后殿方向快步而行,他追出数步,最终停下脚步。
当务之急,先找到元礼兄妹商量才对。
霍睿言踏着日落的霞辉仓促走向宫门,从内侍手上接转赤玉马的缰绳,忽听宫墙角落有个声音笑得轻挑:“小霍霍,你家团子在我手上,来陪哥哥喝杯酒,顺带切磋切磋。”
那人已褪下公服,改穿蓝灰色松鹤纹袍子,长身玉立,狭长桃花眸隐有高华气度。
内侍虽知二人交好,仍被他一句调笑之言逗得忍俊不禁。
适才“横空夺抱”的旧仇还没报,再听说这家伙把团子猫带走了,霍睿言恼火顿生:“秦大人公务繁忙,缘何跟我家小小的猫过不去?”
“你家猫……小小的?”秦澍起初目瞪口呆,继而哈哈大笑,“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它是我见过最重、最胖的巨猫!”
霍睿言愠道:“团子怎会去了你那儿?”
“说来话长……”秦澍一手搭他肩上,“你喝得过我,我便告诉你!”
霍睿言被他逮住,自知今夜没机会寻元礼,干脆顺了他的意。
勾肩搭臂缓步出宫,待秦澍领了马,风姿飒爽的二人骑着高头大马,穿行于喧嚣长街,无话不谈。
路过定远侯府,霍睿言交待了几句,说去一趟秦指挥使家,不必留饭云云,还命人从府上拿了活鸡、活鱼、好酒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