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目下非比寻常,宋显琛无法断定,装病不说话的自己能否蒙混过关,不由得犹豫。
若直截了当拒绝大表哥的请见,恐怕有损君臣与表亲之间的情谊。
他性格优柔,外加久居山上,极少作决定,遇此大事,慌乱间一时拿不准主意。
元礼上前低声道:“陛下,您先躺到榻上,闭目歇息。臣去解释一通,看能否耗到长公主归来。实在不成,咱们见机行事,这一关总能扛过去的。”
宋显琛茫无头绪,在余桐帮助下除掉冠服,掀开薄衾,躺到榻上。
余桐逐一灭掉房中烛火,退至门边,唤了剪兰与缝菊到榻边伺候。
…………
接到来自蓟关的急报,在殿外巡视的霍锐承急不可耐,搓手来回踱步。
“今儿圣上咋回事?说是抱恙,中午问过几次说无大碍,但元医官进去大半日也没出来过,前所未有,真叫人担心。”
他早闻皇帝得了急病,吩咐过任何人不许打扰;长公主赴会前放不下心,亲来慰问过。
而今边关的消息夙夜兼程、快马加鞭送入京中,如皇帝“无大碍”,按理说至少会过目吧?
秦澍同有此惑,长眉蹙着:“别急,圣上或许真的只是困乏而已。”
他自担任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以来,已搬离定远侯府,另置宅院。
府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离霍家约莫隔了两三条街,是以偶尔与两位师弟小聚。
常在御前走动,他刻意隐瞒早与皇帝相识之事。
在公,皇帝是他的主子,他理所当然毕恭毕敬;私下,皇帝仍如先前的“小阿琛”一般,无闲杂人等时,会视他为哥们,与他相互打趣,从吃喝玩乐到军政大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今日,明知急报,兼之他和霍锐承苦苦等候,皇帝却大摆架子,闭门不出?
秦澍深觉事有蹊跷。
余桐离去半盏茶时分后,御医官元礼昂首阔步而出,穿过回廊,朝霍秦二人拱手道:“两位大人,圣上龙体不适,恰好服用了安眠宁神的汤药,已然入睡,暂不能召见二位。”
元礼身为皇帝身边唯一的医官,若按制本可官至正三品,碍于他实在太年轻,资历尚浅,封的是正五品御医。从品级来看,与霍锐承、秦澍并无差距。
冲着皇帝爱重,霍锐承不好冲撞他,沉声问道:“元医官,你确认,圣上当真没大碍?”
元礼淡笑道:“霍大人信不过在下?”
他容姿不凡,虽比霍秦二人矮了半头,身板瘦削,但俊朗眉目间隐隐透着从容笃定之气魄,仿似与生俱来。
霍锐承与他本无嫌隙,纵然对其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有所怀疑,往日看在皇帝表弟的面子上,总是客客气气的。
此际听出他话语中暗藏不容置疑的意味,霍锐承没来由生出一股倔强之气。
“圣上信得过元医官,在下岂敢信不过?”
他强调“岂敢”二字,讽刺之味浓烈。
元礼平静的面容漾起一丝微澜,“不论霍大人是否信得过在下,圣上入睡乃事实,难不成……霍大人要惊扰他歇息?
“届时天威震怒,霍大人贵为圣上表亲,感情亲厚,或许担得起;我这小小的医官,可万万担当不起。劳烦二位到偏殿用茶等候,请——”
霍锐承自是不相信亲和有加的皇帝表弟会为这点事而震怒,但冒着“滋扰皇帝休息”的大不敬之罪去一探究竟?似乎过于冒失了些。
当下,他冷声一哼:“那……我和秦大人就长跪在寝殿之外,直到圣上召见!”
元礼猜出他的心思,莫过于想把事情闹大。
朝野内外,何人不知皇帝与霍家兄弟的关系?
霍锐承一是定远侯世子,二是深得重用的御前侍卫都指挥使,三是与皇帝情谊深厚的表兄,带着边关急报请见,却遭医官和内侍挡在门外,还得跪至皇帝苏醒……
传出去,必定让人认为,是元礼这名青年医官自恃得宠,狐假虎威,为难霍锐承和秦澍。
元礼倒不怕流言,但这事若处理不好,只会让宋鸣珂为难。
“霍大人何必动怒?”他语气软了三分,眼眸中的坚持纹丝未泯。
斜阳暖芒拢向廊前三人,然而气氛越发冰冷。
霍锐承浓眉一凛:“这算哪门子的‘动怒’?”边说边绕开元礼,长驱而入。
他身负武艺,周遭侍卫全是他的手下,谁敢阻拦?
秦澍闷声不响跟上,元礼只得紧追不舍。
幸好霍锐承再莽撞,亦未敢冲入寝殿。他既不吵闹,也没多言,如适才所言,撩袍跪在石阶前。
秦澍与之同来,唯有随之下跪。
门边的余桐大惊失色,急忙下阶相劝:“二位这是何苦?既没犯错,又无处罚……圣上醒来,自会传召,还请到偏殿耐心等候……”
霍锐承斜目端量余桐,他知余桐早于宋显琛为太子时已伺候在侧,近年更是悉心侍奉,从无过错,极得圣宠。
他沉声暗问:“圣上究竟有何不适?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这……”余桐踌躇,见元礼小跑奔来,忙道:“具体的……小的也说不上来,需请元医官……”
霍锐承暗觉他对元礼马首是瞻,心下恼火,愈加肯定宋显琛出了状况,而眼前的医官和内侍正极力对外隐瞒!
急切冲昏头脑,他几欲起身硬闯。
秦澍赶忙拉住他,略一摇头,“切莫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