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沂南紧紧扣着鞭子的另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金使。金使心里暗惊,没想到这个男人多少年不出现在江湖上,他的武功已经练到了自己动摇不得的地步。蒋沂南手上内力再向外一震,沿着鞭身内力一层层震去,鞭身光华流离,金使握着鞭子的手抖动战栗。
而蒋沂南则闲闲地跟门外答:“贼人?我不曾见到。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若是有人来我这里,我会通知你的。”
门外半晌无声。
蒋沂南唇角的笑加深:“怎么,你是信不过为父的武力,还是信不过为父的为人呢?”
门外青年的呼吸声瞬间杂乱。
过了半刻,才听到蒋声压抑的声音:“……我知道了,父亲。那您好好休息,若发现贼人,还请父亲告知孩儿一声。父亲……半夜听曲终是伤身,请父亲保重身体。”
蒋沂南没说话,他的眼睛与戴着面纱覆脸的人对视。屋外的人,不放在他眼中。
很快,外头的脚步声远去,落在两个武功高手耳中,都听得屋外是蒋声带着弟子离去。不管弟子们服是不服,这扇门,他们到底没有推开。金使心中惊疑,不解他们罗象门这是搞什么,父子之间怎么这么奇怪。但蒋声的脚步声一远,顾忌少一分后,金使当即跃起冲撞向蒋沂南,想趁蒋沂南分神之际逃走!
“砰——!”
他被蒋沂南甩出去,砸到地上。蒋沂南追上,两人身影缠在一起,飞快过招。手中长鞭被他们始终抓在手中,一地桌椅榻架都被这两人的打斗掀起。歌女们吓得抱着柱子不敢动,她们蹲下躲到墙头,眼睁睁看着屋中器物全都飞了起来,她们的主人蒋沂南跃上半空,身形如龙过水,龙须翘飞,气势何等骇然!
九转伏神鞭到底是斩教几代教主的武器,据传材质取自天外,被两大高手这般夹击,都没有毁去。
蒋沂南的武功明显胜过金使,金使之前又受了伤。两人过了不到百招,金使被打得砸到那摆满书籍的架子上。蒋沂南再次追近,金使艰辛躲避。他背靠着架子,不知触发了哪里的按钮,下面地砖噗噗作响。金使心里一惊,才要跳起,但已经来不及,一整个书架,包围着金使,向地砖空了的地下砸去。
人和架子、书籍一同被甩下去。金使目中一凝,身子在无处可着时攀着鞭子向上一滑,他另一手从怀中飞出一盘银针。蒋沂南为躲避银针,身向后飞斜时手中松了,那“九转伏神鞭”便如蛇一样从蒋沂南手中滑出,飞入了金使手里。金银色的长鞭跟着金使,一道摔下了地面。
而瞬息后,按钮重启,地砖方位一换,地上破开的大洞已经消失。除了没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书架,人再看不出这下面竟是个地道。
蒋沂南立在空地上,幽幽望着地面出神。他目中清清淡淡,好似对“九转伏神鞭”的离开、金使的坠落分外不关心。他出了一会儿神后,回头瞥一眼屋中吓得发抖的歌女们:“把这里打扫清理干净,重新弄个书架回来。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们就去死吧。”
歌女们含着泪点头:“谢、谢……谢主人不杀之恩。”
圆月悬空,屋中歌声停止,长老院中始终没传来动静,等在院外的蒋声等弟子们,呼吸越来越重。他们悄悄去看大师兄蒋声的脸色,蒋声沉默半天后,勉强道:“包围这里,如果那贼人出来了,就把他一网打尽。如果他始终没出来……”
众人出了汗:如果始终没出来,不正是说蒋长老包庇那贼人么?这,就需要掌门定夺了吧。
蒋声咬牙:“名器大会将至,不能有丝毫意外。掌门辛劳,如无大事不可去烦他。除非我父亲真的闹出什么来……不然都不要乱来。”
蒋声大师兄的威名还是在的。罗象门其他门派支援的弟子们赶到,看到蒋声黑着脸离开,而问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罗象门的弟子们打着哈哈,当然不会让别的门派看自家笑话。
立在寒夜中,药宗因为战力弱,大战向来与她们没太多关系。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带领弟子们慢慢赶到,看到的便是蒋声沉着脸离开的身影。那青年满面沉色,额上青筋直跳,手心攒着,可见心中之火大……
药宗的弟子们交头接耳:“看来这罗象门的内部,也不够团结啊。”
她们的宗主罗起秀长衣博带,冰清玉洁,如清月般高贵出尘。罗起秀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轻轻,却因整个宗门的事压在她一人身上,让她常年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失去了这个年龄女子该有的活泼感。
罗起秀深深望一眼紧闭大门的院落,再看眼蒋声的背影。她唇向上扬了下:“蒋沂南……你们且看着吧,这位在江湖上消失了十多年的蒋公子,被罗象门雪藏了十多年的曾经天下第一美……他身上,还不知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宗主,那我们?”
罗起秀:“我们不必做什么。看着吧,名器大会……当会很精彩。”
罗起秀垂眸,转身离去。她长裙飘飘,走在风中,冰雪一样高邈、明月般皎洁,引得身后各大门派来罗象门做客的弟子们窃窃私语。他们小声讨论药宗这位女宗主的年轻,貌美。现在江湖人新一代天之骄子们辈出,女瑶不提,蒋声、谢微等人在江湖中大放异彩,江湖当迎来新一代的鼎盛……
而罗起秀背影娉婷,她想着,很多年前,她师父还活着的时候跟她说过的,那时候,蒋沂南当是天下第一让人追捧的公子。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罗起秀唇角含笑:谁能想得到,曾经天下第一的公子,如今把自己关在一个偏远的院子里养老。真是有趣。
这个时候,外界都在讨论着罗象门混入的这个贼人是怎么回事,蒋沂南到底有没有见到贼人。但这些并不重要,因为名器大会在即,蒋沂南之后没有出院子,那个贼人也始终没从院子里逃出来。毕竟除了蒋声,谁也没跟那个贼人打过交道。等谢微领着雁北程家少主程淮上山的时候,罗象门中已经没人再讨论那个贼人了。
而贼人,金使龙闭月,他咳嗽着醒来的时候,被厚厚的一堆书压着。握紧手里的九转伏神鞭,金使松口气,所幸最该拿到的东西他拿到了。金使这才有心情四处张望,看他是在哪里——他身处一段乌黑地道中,听到周围滴答滴答的水声。出门在外,火折子乃必要之物。金使满头大汗,一把扯下自己罩住口鼻的面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火。
他随手扔开身上的书籍,一众书籍摊开后居然大都无字,是一片空白。金使真是纳闷,蒋沂南他没毛病吧,收这么一堆“无字书”摆在书架上?推开小山堆的书籍,他伸手可触的一本书,打开的一页上写着“小玉楼”三个字,但金使一眼瞥过,把书扔了——小玉楼?什么玩意儿?没听过!
他举着火折子照亮四面,一照之下差点神飞魄散,吓得把手里火折子扔掉——
一具靠坐在墙壁前的骷髅架子,白惨惨的,和他面面相觑。
金使:“……!!!”
蒋沂南有病么?!他在自家地道里放一个骷髅架子啊!
☆、第43章 一更
蒋沂南这个人,当年和他们教主一场爱谈得那般轰烈,以至于市坊禁了再禁,至今都还流传着他二人最风华时候的话本。
女瑶那时幼小,她被白凤带回斩教的时候,正是白凤情伤之后,感于自己寿命不多、要留下后人之际。那时,白凤和蒋沂南轰轰烈烈的爱情早已结束,白凤在落雁山常年闭关,女瑶被师父严厉教武,圣女白落樱还只是一个刚刚出生只知道哭泣的小婴儿。反是当时已经十几岁的金使,他眼睁睁经历过白凤和蒋沂南的爱情。
正是经历过,龙闭月才对蒋沂南、蒋家、罗象门这般痛恨!
说得多么大义凛然,到头来目的不过是为了让白凤坠情河、生心魔,从而瓦解斩教。正道的主意自然没有成功,多亏他们的教主大人白凤及时止损,没有全身葬在那场情爱中。然就是这般,白凤也拖着伤重体虚之体,拧着那口气,生了白落樱。
而之后,正道和魔门在白凤死前半年,还有过一场大战。胆小鬼蒋沂南,却到那时候都没出现过。正道筹谋在多年后到底有了结果,白凤心魔终生,临死前,她打入关内,想要见蒋沂南一面……然白凤和蒋沂南见的最后一面,不过是蒋沂南大婚时,白凤去大闹罗象门,之后败归。
时间过去了多少年……漫长的岁月,让女瑶从跟在师父身后哭着追喊的小丫头,长成了引领魔门一脉的斩教教主。
白凤已经死了,蒋沂南还活着。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公子,让魔教教主只听他名字就心生悸动的男人,他老了后,慵懒优雅,还是如罂粟般吸引着女人……他和白凤最后一面之后,时间已过去了二十年。金使再一次见到蒋沂南,是在罗象门中一处偏远的院落。蒋沂南房中地下有一段地道,活生生将金使葬了进去。
在黑暗的地道中,金使捂着嘴掩住咳嗽,他伤上加伤,这时脸色惨灰,形容枯槁。他不敢大声咳嗽,怕呼吸加重,怕这里的空气不够用。凭金使的功力,他已发觉这地道似是封闭的,假以时日,如果蒋沂南不再打开暗道,只消两日,金使就会窒息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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