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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中的人生百态,数精神科门前最丰富。只需要在座位上看半小时,就能看到许许多多辛辣苦涩的故事:无赖的老人,苦涩的母亲,顽固的男人,沉寂的少年……相比之下,鼻青脸肿的张欣尧显得格格不入。
张欣尧无数次多谢俞更寅鳄鱼眼泪般的好心,浑身上下是痛了点,但他抗揍,当务之急是明明和吴海谈谈,混战过后怎能把Omega扔在家里然后两个Alpha相携挂号?
简直太挫了。
从俞更寅的拳头挨到他脸颊的那一刻起,张欣尧觉得自己就被迫和这种形容词挂上了勾,一个字是挫,两个字是难堪,三个字是,非常丢脸。
俞更寅差点把他打得爬不起来,他也差点把俞更寅打到吐血,他甚至一直没弄清楚事情到底怎么演变成这样的,没有一个说人话的好好解释,要不是吴海看够戏后大发慈悲地出言劝阻,张欣尧甚至怀疑要俞更寅一直打到世界末日。
吴海原话是:
“你们不要再打啦~”
有理由怀疑,阴阳怪气的Omega在模仿一个电视剧的经典桥段,而瞧见不知何时地上多出来的一摊瓜子皮后,怀疑很快转变为了确信。
奇耻大辱。
吴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劣行径让张欣尧想不分场合地扒光这个O的衣服在床上狠狠教育他一天一夜。当然,下流的愤慨也只持续一秒钟而已,拜俞更寅所赐,想法刚一升起,张欣尧肋下一片先有所感应似的疼了起来。
害他发怵的罪魁祸首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低着头,碎发阴影盖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发生这种事,他一定很难过吧。
安慰之前,张欣尧悻悻想起自己同他还在冷战,意图拍肩的手被他勒令停回原位。
一对父女推门而出,门口的显示屏幕滚动,终于等到了叫号,张欣尧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俞更寅一起走进诊室。
“哎呦怎么是你?直接来就行了,还挂什么号哇。”
医者对待同事热络,言谈举止也很接地气,丝毫不像张欣尧设想里稳重神秘的心理医生。
“我来找你看病。”
简单寒暄完,俞更寅说明来意。
“给谁?”
青年当然不会觉得需要看脑袋的是俞更寅本人,自然而然把目光向了在场他不认识的那个。
张欣尧冲他干瞪眼:
“我没病!”
医生收敛笑容,反问:“这话我听得多了,你要怎么证明?”
“???”
证明?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证明自己没病?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病人都会自辩,就像喝醉的人爱说我没醉,但只要是明眼人,都不会觉得张欣尧位列其中——这副光明磊落坦诚中还带点欠的模样,心理绝对是比身体还要健康的。
张欣尧狐疑地看了看眼前一脸严肃的精神科医生,又看了看身边沉默看过来的俞更寅,目光在两人默契的气场间穿梭。
他知道国外专门有相关的实验,实验期间,志愿者们谎称幻听进入精神病院治疗,入院后一切行为都与正常人一样,然而,几个月后成功出院的志愿者寥寥无几,甚至还有人被认定为病情加重。
俞更寅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吧?自己只是睡了他老婆而已,他竟然要把哥们关进精神病院?
张欣尧自顾自心里乱想,想象力天马行空,就快刹不住车了。
“好了繁繁,别逗他了,需要看病的不是他,是小海。”
这是从打架起俞更寅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也像开关似的打开了他后续的话匣。
“你对他有印象吧?那次他来找我而我在看诊,你拉着他在外面聊了好久。”
“是他?”何屹繁有些吃惊,但貌似并不特别意外:“确实在大半年前见过……具体怎么回事?”
“他在有些时候,并不是真正的吴海。”
“你指的是分裂症?”
“是的,因为你经常提这些病,我才联想得到。”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和一个隐形也穿着白大褂的人宛如参与官方学术讨论一般,随随便便说出足以让张欣尧认知崩塌的新闻。
精神分裂?吴海?!!
张欣尧和做梦一样恍惚地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随后恍然发觉,他最近所遇到的那些迷惑,在一种情况下是可以完全解释的。
时好时坏的态度,矢口否认的过去,前后不一的行径,以及在他看来非常莫名奇妙、堪称有病的情绪表演……
可不就是有病。
病是真的,吴海的难过也是真的。
张欣尧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努力克制,几度想用“不知者不罪”的缘由为自己开脱,狡辩在成型之前先被混乱的思维打散。
他最后只是无声张了张嘴,哑然看向诊室里余下的,依旧交谈着的两人。
“这么笃定,想必你已经有足够的
', ' ')('证据了?”
何屹繁见同行的人没有吴海,猜测俞更寅应该还未同他摊牌。
“是的,就在不久前……遇见这种情况,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张欣尧这才懂了俞更寅早晨一番折腾的目的。
“原来如此。”
说话间,何医生若有所思地在储物柜里翻找档案,挑挑捡捡拿到厚厚的一本,他捧着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检阅。
“吴海…吴……找到了。”
吴海在他那里竟早已经有一份档案了。
从专业到科室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俞更寅没料到有这一出,一时有些茫然,何屹繁耐心地与他解释:
“因为并发率连年升高,医协官方在去年年初把标记受体免疫症的患者统一注释为四级及以上精神疾病高风险人群,吴海先前在我们医院确诊的腺体问题,所以医院流程上会在精神科为他留存一份空白档案。”
他所说的空白档案不是真正的空白,上面写着两行字:
【人际关系轻度敏感,无显着躯体化障碍,暂未见精神病性倾向。】
何屹繁同吴海会面时有意试探,本着照顾同事家属的原则给他简单看了一诊,结果还算比较健康乐观,因此当时何医生并没有多言。
“什么免疫症?什么并发率?”
一时间信息量太大,张欣尧听得云里雾里,大概领会到吴海还得了另一种病,“身体上的病,也会影响精神状态吗?”
话问得太外行,引得何医生多看了一眼。
虽有共同好友,但何屹繁和张欣尧从未直接间接认识过,他第一印象里这个陌生的Alpha不太像什么正经人,不过既然俞更寅有意让他旁听,他只好暂时把张欣尧当成吴海的哥哥一类的角色。
“标记受体免疫症简单的说就是一种让患者身上无法形成标记的病症,它与心理疾病的并发率主要和社会因素有关。Omega本就是稀少的弱势群体,生育能力和低体能的特点让他们经常成为受害者,失去被标记能力的Omega当然更危险。根据过往数据,该病患者几乎过半有自我厌恶的倾向,认为造成麻烦或者遭逢不幸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问题。”
“好吧,了解了。”
诚然,心理疾病往往和极端经历有关,吴海表面正常无比心里却想得太多,多到变出了另一个人格。
事情的脉络基本清晰,何医生在档案展开新的一页,他开始拿笔记录。
“你们是怎么发现存在其他人格的?当时没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俞更寅没接话。
张欣尧干笑两声。
“……哈哈。”
难以开口,可不开口的话,又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
真正的患者无法到场,复述格外麻烦,好在何屹繁表面上不着调,涉及自己专业领域的东西还是有一套的。张欣尧琢磨了一路,抬头看,天不知不觉已经黑了,自从离开医院他一直保持沉默,俞更寅也没主动同他说过话。
车厢里连车载音乐都关掉了,只余下空调换气的白噪音,静得张欣尧有些不自在,他尝试开启话题。
“出来这么久,你不担心吴海乱跑?毕竟人虽然不对板,身子还是你媳妇儿的身子。
俞更寅把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张欣尧几乎以为他要装作没听见…他应该确实这么想过,只是最后还是惜字如金地给了点面子。
“反锁了。”
现代居家的门锁当然不能从外面锁住里面,所谓“反锁”其实是极度物理的方式:临走前,俞更寅拿自行车用的U型锁把玄关的两个把手栓在一起。
他们出门,然后把吴海关在家里一整天,午饭都没给投喂。思及至此,张欣尧心里一惊,有些担心。
当然,不是担心吴海,是担心俞更寅的房子。
万一吴海会拆家呢?万一吴海玩火把屋子点着了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个陌生的“吴海”太不可控了,作为和他负距离接触过的人,张欣尧深刻有感,但此时此刻,他没什么底气再和俞更寅说吴海的不是了。
张欣尧固然是冤,也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他向来是敢做敢认的人,得知真相后马上单方面结束冷战,同俞更寅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样。
“话说,刚刚你们把我支使出去,是为了聊什么?大概跟我讲讲呗,我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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