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不必害怕, 我们蒋家村不出冤案, 自然会还你公道。”见蒋子安对他使眼色, 里正忙装模作势的摸了摸嘴边的胡子, 转身对童攸喝道:“你这毒夫!还不赶紧跪下认罪。”
里正原也没念过几本书,能够当选,也不过是因为姓蒋。如今被蒋子安像模像样的一句大人追捧,倒也学着戏文的样子装出些官威来。而且,这里正本就没有将童攸父子放在眼中。村里蒋是大姓, 蒋家在这蒋家村中便有着绝对的话语权。童攸一个外姓人家,又没有土地,因此越发被里正轻视。
然而童攸却没有被他故作的严肃吓到,只觉得可笑至极,神色也越发冷静:“认罪?敢问顾家何罪之有?证据又在哪里?现下不过都是蒋子安一派胡言,里正却要轻易治了我的罪。难不成当着天底下没有王法了?更何况,旁的都且不论,仅婚约一事就是无稽之谈。”
微挑的眼角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傲气,童攸字句之间隐隐透出那股子强势直看得人心里一慌。
“难不成你这意思,是蒋家冤枉你?”
“怎么可能?”蒋子安连忙说道:“当年顾老三非要收我做义子,又把我跟顾白梓一起养着,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更何况这么多年来,顾老三如何对我的,村里人也都明眼看着。我虽名义上是你家的义子,但却一点自由都没有。旁的不说,我好好一个书人,竟然强迫我学什么酿酒,做买酒郎。这不是欺辱又是什么?”
“竟,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祠堂里顿时乱成一片。
对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周来说,家里出个读书人那是了不起的事。顾老三不让蒋子安念书,反倒叫他买酒,那就跟刨了人家祖坟没有什么区别。
而蒋子安也得了文嘉悦的叮嘱,趁着机会又狠狠地泼了童攸一盆脏水。他拿出一本诗集,摆在里正面前,话里也带出了哭音:“里正您看,这是这个月学里整理的学生诗集,第一首就是我做的,先生还说,若是我能够坚持下去,以后必有出息。一个秀才是肯定可以的。”
举座皆惊。
对于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来说,秀才那就是官老爷一样的存在。若是哪个村子里出了一个,十里八乡都跟着长脸。况且,蒋子安是蒋家村的人。如果他真能考上,那整个蒋家村都会一并出名。
里正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看着童攸的眼神也格外阴蛰。至于祠堂中的其他人,更是恨不得生吃了童攸一般,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童攸却嘲讽的看了他们一眼,嗤笑道“真是好厉害的读书人。上了十年的学也没见有什么进益,到现在连半本《论语》都背不出来。拿着一个学里整理的文稿就吹嘘说能考上秀才,当我大周的秀才都是地里的萝卜白菜?更何况,蒋子安,你一口一个断你前程,可我却想问问你,你哪来的前程可言?我父亲说你是义子,不过是给你蒋家留些面子。你自己什么身份,难道自己还不知道?”
童攸冷笑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份陈年的契约出来,正是蒋母口中的婚约。然而令人诧异的事,上面的字并非是什么婚约,而是卖身契。
“这……”里正也被惊住。
而童攸却继续说道:“蒋子安早就是卖给我顾家的下人。我父亲心善,不忍见蒋家困难,无米下锅,这才抱着想要帮衬一把的态度,勉强接受。而蒋子安到了我家之后,父亲又担心他小小年纪,心思太重。所以才偷换了概念,对外说是义子。偏恰巧赶上我是双儿,方有了些市井谣言。至于为何后来没有澄清,也是一直以为蒋家心里有数,却不料竟还有今日一出。”
童攸说着,又给众人细细算了一笔账。
顾家养育蒋子安多年,除去每年给蒋家的贴补不算,单是蒋子安自己一年花销,便已经是十两银子以上。若是在加上蒋家那边,每年竟是二十两有余。
二十两,什么概念?蒋家村不过是大周最普通的小村落,一大家子数十口人一年花销也不过七、八两银子。这蒋家只有三口人,加在一起竟能花出去两倍有余。
一时间蒋子安母子脸涨的通红,里正也因听到的事实真相震惊不已,至于祠堂中的其他人,更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可这还不算。”童攸又指了指一旁地上的蒋母:“和每年给这位蒋夫人裁衣买布的钱比起来,倒也还不是太多。”
走到蒋母身边,童攸低头看着她:“您也不要一味的跪着,为何不摆出您的贵妇人款来?往日您家中规矩多少?饭前饮茶漱口,吃个饭拿双筷子都有讲究,说话大小声都有个说法。田地、菜园、伺候家畜、纳鞋底子样样不成,倒是字认的可全,还会描几笔丹青。十里八村哪个不猜您来历不俗?怎的今儿倒不要脸面,玩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赖做法?且莫说我没碰到你们,就算碰到了,那又如何?”
“蒋子安是我顾家买的下人,按照大周律法,一人入了奴籍,那后辈便都是奴籍。我顾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却也是正经清白人家,打杀一个下人,那又如何?纵然告到县太爷那去,也是我们顾家占理。”
事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蒋子安母子更是脸色慌乱。
原本蒋家见顾老三为人软和,童攸又是个双儿,若是开了祠堂,肯定早就慌了,随便捏打。却不想童攸如此伶牙俐齿,三言两语竟将蒋子安变成奴籍。
奴隶可通买卖,若真就此咬死,蒋子安的未来便彻底完蛋。
思及至此,蒋子安也有些怕了,但想起之前文嘉悦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又忍不住强势起来:“胡说八道!那卖身契一无公正,二无官契,安之不是你顾家私自捏造的?而且蒋家村历来都有规矩,禁止买卖儿女。我们蒋家不出跪着的奴才。你这毒夫般污蔑于我,是欺我蒋家无人?”
“呵,奴大欺主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你不怕,我顾白梓又有何畏惧?张口闭口就是毒夫,还要沉塘,我竟不知道,这黄天百日的,还有这样的笑话!”
“你莫要强词夺理!你蒋家若是无意,有怎么会将祖传的手艺都尽数交于我一个奴才?更何况,你家扣着我不放,不外乎是贪图钱财。我都已经查清楚了,你别说你们家每年为我家中花费多少,那其实都是我们应得的。别的就先不论,单我娘亲压在你家那副耳环,就有价值千金之数。莫说是一年二十两银子,就是二百两,也是你们顾家人赚了。”
千金之数,这就是几代人攒一辈子都攒不出来的财产,恨不能将整个蒋家村都买下。并且蒋子安的意思,顾家竟然将这笔钱财私吞了?
众人皆被这个数额吓傻,而蒋子安母子更是面露不忿之色。
“那耳环,那耳环是能证明我身世的唯一信物。”说道这里,蒋母也不跪着了,干脆站起来和众人细说起那耳环的来历。至于蒋子安更是义愤填膺。然而他们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蒋父,眼神却有些微妙。
“既然这般,不如我们对簿公堂?”童攸却没有半分畏惧,转身问顾老三道:“父亲,当年的证据你可还有存留?”
“当然有。”顾老三也早就被气得半死,只是嘴笨不能说什么,眼下见儿子安排,也赶紧带人回家去取箱子。
顾家本就在祠堂附近,来回一趟也没有多远。
不过一会,顾老三便将箱子取回,直接拿出耳环和一张借据放在众人面前:“当初蒋子安他爹欠赌债,便偷了他娘的耳环拆了宝石还债。可这宝石被当铺压价,还差百余两,便将耳环剩余的部分卖给我父亲。父亲本不想要,可蒋子安他爹哭的可怜,又不忍心看蒋家家破人亡,这才勉强答应。接了下来。有字据在此,反倒说我顾家贪墨了你们东西。”
一两金,十两银。没有宝石,那耳环即便是足金,也顶多值个几十两,可白字黑字,顾家却用了整整一百五十两来换。
童攸环顾众人:“细细算来,这十余年我顾家花在蒋家身上的,早已不下千两。我父亲不过买一个奴才,却养了一家子大爷。如今,这奴才竟还不知廉耻的说我们不是。我就问,你将家人不觉得理亏吗?”
哑口无言。
没有人能回答童攸的问话。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已经十分清楚。蒋子安家忘恩负义在先,过河拆桥在后,卑鄙无耻,罄竹难书。可即便这样,蒋家村的人却也不愿意亲口说出对他们不利的话语。
毕竟身为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让别人知道蒋家除了这样的害群之马,恐怕他们未来的名声也会一并受损。家中未嫁的丫头,没娶的小子都要掂量掂量。
里正也同样有此顾虑,皱起眉询问童攸道:“所以你打算如何?”
“我如何?”见他这般态度,童攸便明白他心里打算,也不给他面子,直言讽刺道:“把我绑过来要打要杀的是你们蒋家人,贪图我顾家祖产的也是你们蒋家人,如今却问我要如何?难不成是我上赶着逼死你们?”
“另外别忘了……”童攸的眼神也冷了下来:“这十里八乡来我顾家买酒的不少。”
童攸这三言两语,竟直接将一村人的命脉都拿捏住了。
蒋子安家不忠不义,背信忘主,过河拆桥。文嘉悦有是未婚先孕。若只是村里说说,倒也还好。假如真的流传出去,那蒋家村的名声也就坏了。
这绝对不行!蒋家村村长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接着,他看蒋子安的表情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他叫了村里几位地位颇高的族老,一并去后面商议。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回到前面祠堂。
“根据我们商议的结果,顾家回头把蒋家欠的钱算一算,报出个具体数目来,让蒋家自己考虑。若是想要儿子,就签了欠条,把帐还清,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至于顾家的也不要再闹了,毕竟也念着过往交情。”
“所以,依着里正的意思,那便要我们这么算了?”
“那你还要如何?要我逼死蒋家给你赔罪?顾白梓,你好歹一个双儿,又在咱们蒋家村里,以后总要嫁人。闹得太过也于名声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