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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渊着实忙了一阵,除却偶尔实在是没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踩着夜色回到太子府,金锁看他这样,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睡前给他按按穴位,白天在府里,不给他添什么乱就是了。
他心里有担忧的事,梁渊在的时候还好一点,剩他自己,金锁表情总是有些忧虑。他不是女子,不会来月事,若是揣了胎,只能通过摸脉判断,而若要脉象显示,怎么说也要一月有余了。
因着这个,他便养成了醒来摸一把脉的习惯,又是一个只有小金锁相伴的夜晚,晨光隐隐约约,金锁也迷迷糊糊醒过来,将左手搭在右手的寸口处,不多时便一下子清醒了。
如珠滚盘,本是极好的兆头。
他却呆坐起来。
他喜欢梁渊,不求荣华,只愿安稳。一步步走过来,却满是造化弄人。
秋月进来的时候,金锁还是如往常一般穿戴整齐,坐在小榻上翻书,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她总有种感觉,好像什么不一样了。
直觉是另一种降示,于是她走过去,到金锁面前服了福身,试探道:“殿下,今儿阳光好呢,您要不要到花园里走走?”
金锁把书合上,淡笑道:“梅花都落了么?”
秋月回道:“差不多了,还剩咱们院子里的一棵开着。”
金锁道:“那便走吧,摘些花瓣,给太子做点梅花糕。”
他说做点,并不是吩咐厨房,而是打算自己亲手去做的,金锁身份金贵,下人哪敢真让他上手,不过太子妃既然已经发话,厨房的人只好把舂花瓣,捏形状这样的活让金锁参与一番。
太子生母活着的时候最喜欢梅花,那时的未央宫后院种了一片,每到花开时节,满殿都是梅花的香气,宫人们便会采了花瓣,做成梅花糕。梁渊没吃过那时的,不过毕竟是母亲喜爱之物,所以虽不食这些点心,梅花糕却是能进一点。
梁渊有时在内阁要待上一天,时间太晚,又不好让和他一起商议国事的老臣空着肚子回去,所以偶尔的晚膳便在宫里用了,再回太子府。
今日回来的还算早,进门的时候金锁正在剪烛花,见他来了才把铜剪放下,笑着迎过去,边走边道:“太子哥哥回来了。”
同时朝秋月打了个手势,她也知道什么意思,行礼退下去置办。
梁渊拉过他的手,两个人一起在桌边坐下,金锁又想去给他倒茶,梁渊摇摇头,压下他的动作,问道:“阿锁刚在做什么?”
“书上写何当共剪西窗烛,我在剪灯花。”金锁笑眯眯道。
梁渊:“你没做过这个,别再烫着了。”
梁渊总把他当小孩,香烛的火苗一共就那么大,再说他又不是直接去触碰火焰。
不过梁渊一片好心,他也不可能这时候去拂他的意。
不多时秋月又进来,端着的托盘里有一盘造型精致的点心,她小心地端到桌上,笑道:“殿下,这可是太子妃亲手做的。”
“嗯?”梁渊难掩惊讶地看向金锁。
秋月说完便下去了,金锁抿嘴笑笑:“还是厨房做的,我只打打下手。”
“那也算阿锁的心意,”梁渊捏起一块尝了,从糕点的形状色泽夸到甜度味道,说得金锁都有些羞意,给梁渊递茶水的时候耳朵都是红的。
说是他的心意,于是那一盘糕点,都被梁渊吃完了。
看着他慢条斯理进食的模样,金锁一阵出神。梁渊长得一如性格般温润,贵气的眉眼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得温柔,是恰恰好长在金锁心上的模样。
为了这样一个人,他什么舍不得?
许是他盯得太专注,梁渊用帕子细细擦了手,就去遮金锁的眼睛。
看不到梁渊的样子,却听得他含笑又带着些许歉意的声音道:“最近没得空陪阿锁,是不是在府里待得无聊了?”
大梁四方的天地和宫府,远不如南疆自由。
“没有,”金锁摇摇头,拉下梁渊的手,想了想又站起身坐到梁渊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继续道:“只是担忧哥哥,朝堂上的事情一切还好吧?”
“阿锁不必担忧,就快解决了。”梁渊笑容变得有些无奈,是他做得不好,让金锁还要替他挂心这个。
“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但求别给你添乱就好。”细听金锁的话,还能听出语气里有几分自责。
梁渊笑着摇摇头,真心实意地道:“哪里添过乱,阿锁是最好的。”
这话不假,金锁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足够懂大梁礼数,更遑论他是南疆人。簪缨世家的小姐如何?未必有金锁知礼。再者…梁渊的思绪突然回到大婚那日,他打外边儿进来,金锁慌慌张张不知道把莲子往哪里藏的样子依然鲜活,也许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对他有了些别的心思。
佳人就是佳人,举手投足都有锦绣山水的自在影子。
“我才不好。”金锁含含糊糊地嘟囔,梁渊没听清,问他说了什么,金锁却不再重复,而是道:“太子哥哥,你明日沐休,还有事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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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渊闻弦知意,一边把金锁在他怀里动蹭乱的头发整理好,一边问:“阿锁想去哪里?”
金锁垂下眼睛:“我想去甘露寺给母后放盏灯。”
梁渊一怔,半晌才道:“当然可以。”
甘露寺是上京的深夜里,再次病倒了。
没几个月,便溘然长逝。
举国大丧,而后入葬皇陵,皇后自请陪葬。
梁渊即位,是为新帝,改年号,大赦天下。
寒来暑往,又是一个秋天。
此时南疆正是三叶花开的时候,秋月一大早上就去后面院子里采了满满一篮,晒干了花上的雾气,才提着篮子笑着进殿,对着正捣药的那人道:“殿下,您要的三叶花都采好了。”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腰间挂着的金铃在碰撞中叮铃铃作响,他笑得双眼眯眯:“有劳秋月姐姐,这下可以做三叶酥吃了。”
正是金锁。
秋月捂着嘴笑,福了福身道:“那我现在就给膳房送去。”
跟着金锁一起离开大梁,她才知道原来这位太子妃是男儿身,不过知道归知道,她侍奉的是金锁这个人,和他是男是女并无关系。
南疆确实有更自在辽阔的日升月落,金锁回到家乡,一如离开之前,会偶尔到民间为乡亲看病,会亲自爬上南疆的药山采集药草,会馋这口三叶酥。只是秋月知道,他有很多个深夜才灯熄的夜晚,也常常攥着什么东西发呆。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秋日到了还没走完,南疆便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阿锁。”
旭日初升,就有人打扰了他的清梦。金锁不耐烦地挥挥手,眼都没睁地转过去,嘟囔道:“别闹,我和太子哥哥下棋呢。”
来人闻言轻笑,又去捏金锁的鼻子,打趣道:“和我下棋?我怎么不知道?”
憋着呼吸,金锁渐渐清醒过来,又听见熟悉的笑音,惊得一下坐起来。
定睛去看,果然是独属于梁渊的温润面容。
他惊喜地瞪圆了眼,又去掐自己的脸,感觉到痛了,才确定这不是梦。金锁眼圈一下红了,不确定地问道:“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当局者迷,过后他在想此前种种,才蓦然发觉自己有些任性。说是不愿给梁渊添乱,可每一件都在戳梁渊的心窝。有时做噩梦,都是梁渊再结新喜,再没有大梁的车马来接他。
“自然是来接阿锁回我的身边。”梁渊揉了揉刚刚金锁掐过的地方,眼里的疼惜几乎要化作实质流下来,他柔声道:“等我们回去,未央宫便差不多修缮完成,后院都种上阿锁喜欢的花草。”
金锁不住地点头,没等梁渊再说什么,他便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太子哥哥,我好想你。”
新皇初登大宝,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因此并没有在南疆多留。不过金锁曾经想的,都已一一实现。昨日在月溪边,他确实是给他的太子哥哥跳了一曲,只是梁渊还…
金锁回想起昨夜的事儿,脸都红透了。
南疆和上京的这条官道,他已经是第三次乘车而过,只是次次心境都有所不同。此刻梁渊在他身边,金锁想不出自己还会有什么多余的愿望。
登基大典一直没办,带着金锁回来,二人才一起在这最为盛大的仪式上受封。
山盟海誓,地久天长。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梁渊称帝的第二年,便迎了一位新妃进宫,传言是自家舅舅的小女儿,梁渊的表妹,封了昭仪。
年末昭仪便生了个男婴,只是这位福薄,孩子生下来,自己便没气了。
孩子被抱到皇后宫中抚养,昭仪生育有功,提前入皇陵。
送葬的队伍悠悠前行,不知把棺椁抬到了哪里,无人处那棺材却自己打开,出来的人,赫然是秋月。
难产而亡,这样巧的事儿,朝中也有人犯嘀咕,有的人说是皇后下的手,毕竟中宫来自异域,自己没办法生,自然要想别的法子。只是梁渊对金锁的宠爱众人都看在眼里,没谁敢真的上去触这个霉头。
皇子刚生下时候红红的一个,看不出什么模样,长了几日渐渐好起来,是神似梁渊的长相,只是细看过去,眉眼处更有金锁的影子。
春去了又来,花开了又落,孩子慢慢长大了,嬉笑间脖子上的吊坠荡啊荡,原来是一枚小小的金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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