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吗?”
“不是。”谢轻寒摇了摇头,透露出几分少年的可爱。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像是在等我猜,我又偏生不敢去猜,怕听到什么不敢听的答案——他既然这么说了,便应当确有其事。一个孩子落水,不是因为失足,而是有其他原因,这件事怎么想都叫人震恐。
谢府上下没有与谢轻寒同龄的孩子,因此不存在什么同龄人的嫉妒。那就是……那就是大人祸害?
我有些不敢想,一时心慌意乱。
谁能背过我的保护对谢轻寒下手呢?这么小的孩子也下手?
大抵是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谢轻寒见了,也没再吊着我,只道:“原来消思这么担心我。”
我连白眼都懒得给他翻,只问:“到底是谁?”
谢轻寒一笑,轿外车夫喊“到了”的声音传入耳朵。
“消思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么?”他弯了弯眼睛,神情病态又偏执,“我是自己跳的。”
第7章时光飞逝
“我是自己跳的。”谢轻寒这样说,眉眼间同时揉了柔和与凌厉,透着种让人心悸的美。
我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失速。震惊大过于恐惧,我没有去细想他自己投湖的原因,也没打算去研究时隔多年他重新坦白事实的心态——那都太奇怪了。
我强行平复自己的心跳:“下次别这样了。”话音刚落,轿子停住。轿帘被掀开,雨停了,我脸上未消退的惊异被定格在脸上。
车夫没有察觉,只道:“三殿下在等小少爷,二位少爷还是快请吧。”
我应是。没敢回头看谢轻寒的表情,怕这心狠的小孩儿在分别之际又狠捅我一刀。事实证明,不看是最好的。下了轿子,谢轻寒的脚步声在我身后踢踏:“不会有下次了。”倒是毫无留恋。
我想看的就是这没有留恋。此一去,他是宫里人,我是陌路人。不想看他受什么东西羁缚,纵使他实在狠得可以,大抵并不会受羁缚。
前行的路十分漫长,我并未被准许与谢轻寒同行。告别一声,如寻常般兄友弟恭,谢轻寒笑了笑,转头而去。
我以为他会回头。回个屁。这翠竹儿似的少年一转过身去,就跟个抛却俗世一心求佛的得道高僧似的,决绝得和之前不是同一个人。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翻涌的难过。他又让我想起他的母亲了:当年,她也是一样的决绝,错身过我,去追寻她自己想要的未来。
显而易见,她成功了。我成了她所经之路上一块可有可无的垫脚石。我看着她升入云端,欣喜的脸上写满对当初果敢的庆幸。好不容易等到她回转过来,施舍了个同情怜悯的目光给我,却是要直白地撇清关系:“大少爷,你可不可以假装成……没有认识过我?”
她的话像哀求,我心软答应了。其实怎么能说是我心软呢,应该是她心软,不想看我陷在泥淖里头,才亲自出了一把手,把我拉上来。
人是拉上来了,不过却疯了。
她死后那几年,我有点浑浑噩噩。谢轻寒说的那些事,大多也就发生在这几年。我苦苦寻思了下,好像也的确有印象。原来我是在不清醒的时候干的那些事。那时候,谢轻寒是怎么看我的呢?是不是也觉得我就跟下人所说的那样,是个疯子?
谢家自古出神经病,到了这一代,果然轮到我。这是命运。我避无可避,一头扎进深水里。先是曲盈盈,然后是谢轻寒……我好像就跟他们掰扯上了,撕不开,纵使我自己明知道不对啊这样下去不行,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承担那复杂的勾连。
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的意外。
我始终很信命的,此刻也不禁感慨。
回到谢府,少了个谢轻寒的院子有些空寂。院头的梨花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全开了,一满树开得宽泛,几乎压弯了细瘦的枝干。偶有微风吹过,枝上白色被无情吹落,飞到我跟前,像柳絮似的,居然还有那么一点萧索。
天空一片湛蓝,低空处有时飞过几只鸟。多数是麻雀,飞不了多高,偏偏喜欢跳啊跳的,跳到我肩膀上,赖着不愿意走。
院子凄清可怜,没留下一点曾经主人的气息。谢轻寒走得太干净,这麻雀儿想他了也遍寻不着,就来缠着我,大抵是想重新感受一点人的温度。
此一去我不晓得有多久,谢轻寒性子太直太倔,熬不过那内闱争斗身死,也并非没有可能。我有时觉得造化弄人,曲盈盈死的时候我发了誓要替她照顾好谢轻寒的,但现在皇命下来,别说抵抗了,我连说两句话的权力都没有。
就是很无力的看人离开,表面上八风不动仿佛毫不在意,心里却祈求着:求求他就这样一直美好着吧,可不可以?
……以上场景,虽然卑微得很好笑,但确实是我的真实写照。
我爹后来又跟我聊了回,时间很短,他没那么多耐心。因为上次的事情,我对他的态度改观不少,起码觉得能和他讲人话了。明年就要殿试,他说他指望不上我,但也愿意看着我好一点。
我说多谢。
是父子,但一直以来的关系更趋于无解的冷漠。直到我终于可以独立了才想清楚,好像我也确实是一直依赖着他的。
既然如此……
我掩上门,门后他低声念着什么,我听不清。一声悠长的叹息盘亘在喉咙里,我想起他一直没有提起谢轻寒。看来他是真不关心。不管谢轻寒和我的事,也就表现了他的态度——我大了,和他再没什么关系。但在完全脱离之前,他利用我一把,是无可厚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