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动人的管弦声在云天缭绕,浩浩荡荡的船队在淮水中航行。金碧辉煌的龙舟,五彩缤纷的旗帜,一切都沉浸在无边的欢乐中。杨广挺立在龙舟最高层,属他大隋所有的锦绣河山尽收眼底。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作为皇帝万万人之上的崇高。杨素之死,使杨广再无后顾之忧,也就使他想起了萧娘娘那诱人的诗句“相伴下扬州”。于是圣天子一声令下,便有了这次巡游。说起来,杨约可算得大能人。奉命督造杨广巡游乘用的大小船只数千艘,竟能在很短时间内完成,而且令杨广甚为满意,也属费尽了心机。杨广乘坐的龙舟,高约四丈五尺,宽有五丈左右,长达二十丈。建有四层楼阁,设有金殿和东西朝房。也就是说,杨广在船上亦可履行洛阳宫廷的上朝仪式。二三两层,共有一百二十个房间,无不贴金饰玉,装锦挂绮。底层为王义等太监起居处所。按理说这一艘船的一百二十个房间,便足以容纳三宫十六院与诸嫔妃。杨广却不然,他又专为皇后萧娘娘建造了翔缡舟,其装饰与龙舟无异,只是规模略小而已。不仅如此,他还为云昭训、容华夫人、梦秋等嫔妃建造了浮景舟。仅是楼阁减为三层,长度仍达十五丈。此外,又建两层楼的漾彩舟三十六艘,供十六院夫人及众美人居乘。以下为一层的朱鸟、苍漓、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武楼、道场、玄坛等号船舰共约三千艘,分载诸王、公主、百官、番使,甚至僧尼道士,以及日用器物。为确保安全,同时建造平乘、青龙、艇轲等护卫船只三千艘,装载十二卫所的护驾兵将十万人。这六千余艘船只,仅拉纤的“殿脚”即达八万人。所谓殿脚,即兵士、太监、宫女身着锦绣彩服的拉纤者。整个船队,首尾相连绵延二百余里。当杨广从显仁宫出发,从洛口登上龙舟,经过五十余日,随从的船只才刚刚出发完毕。可见其阵势之大,堪称空前绝后矣。再加上沿河两岸,步骑兵将护送,多达五十万之众,旌旗遍野,人声鼎沸。沿岸两侧五百里内都要进奉食物,而且俱为水陆珍品。每一州县动辄进贡数百车,食物大都吃不掉就地抛弃。杨广的出巡,确实是耗资巨大。好在隋初国力强盛,杨广继承的是隋文帝杨坚励精图治二十年积累下的丰厚遗产。当时人口由后周的四百万户,猛增到八百万户。耕地增加四倍,粮食多得府库都容纳不下。据测算,当时积累的财物,足够百姓坐吃五十年,可见社会财富之巨大。正是这丰厚的积蓄,才使杨广得以恣意巡游取乐。这一日船近扬州,杨广的心情格外兴奋,阔别十几年的故地,今以君临天下的身份重游,自然别有一番感触。他又登临龙州顶层,凭栏远眺,烟花如画的扬州城历历在目。正自陶醉之中,王义近前启奏:“万岁,有紧急边报呈阅。”杨广不肯移开目光,顺嘴吩咐:“念。”王义遵旨诵读:“契丹十万精兵,大举进犯营州,我守军英勇抗击,终因寡不敌众,以至全军覆没,五千将士壮烈殉国,营州失陷于契丹。我大隋子民倍遭契丹铁蹄践踏……”杨广已是怒不可遏:“契丹如此猖狂,真是蚍蜉撼树,我大隋疆土,岂容胡贼侵占。”“万岁,救黎民,振国威,当发兵收复失地。”王义放胆进言。杨广稍作思索:“立即宣召宇文化及、杨玄感、李渊进见。”少时,宇文化及等奉命来到龙舟。杨广讲述了营州失陷的经过,然后问道:“哪位将军愿领兵出征?”三人谁不明白圣命难违,几乎同声回答:“愿听万岁差遣。”“宇文爱卿,要多少人马出战?”杨广首先点到宇文化及。“双方交兵,至少要势均力敌。请万岁调集十万雄兵,臣定能驱逐契丹,复我营州。”宇文化及信心十足。“李爱卿,若是派你出征呢?”杨广又问李渊,看来他是意在几人中作一下比较。“臣以为,仅是赶走契丹,未免仍留后患。既然出征,当将其击溃。”李渊更高一筹。“但不知李卿要多少兵马?”“二十万足矣。”杨玄感在一旁冷笑。杨广刚要对李渊表示赞赏,见杨玄感的样子便问:“杨爱卿为何发笑?”杨玄感语出惊四座:“臣可不用一兵一卒,收复营州,生擒胡酋。”宇文化及嗤之以鼻:“大白天说梦话。”李渊想,杨玄感既敢卖弄,也许能做得到:“请问杨大人有何妙计?”杨广却是不信:“杨爱卿,商议军情大事,可开不得玩笑。”“臣若不能兑现诺言,愿立军令状,以头颅担保。”杨玄感态度极其认真。杨广感到不可思议:“你如此自信,即刻把用兵方略详细奏来。”“万岁,为臣只有一个要求。”“怎么,刚刚说过不要一兵一卒。”“臣请万岁降一道圣旨即可。”杨广对他的大话产生好奇,也就很有耐心:“你且仔细奏闻。”“突厥启民可汗,拥有十万铁骑,且彼处邻近契丹,万岁降旨与启民,要其出兵助我平乱。那时臣率突厥兵偷袭契丹,必获全胜。”杨玄感现出几分得意,“万岁,不过一纸圣旨,岂非不需一兵一卒乎。”杨广听了不觉点头。宇文化及颇不服气:“故弄玄虚,请妖打鬼,弄不好反受妖害。”杨玄感反诘:“这叫以毒攻毒,既削弱了突厥军力,又除去契丹之患,而我大隋无一丝损失,实乃一石三鸟,一举三得。”“朕以为可行。”杨广表态了,“着杨玄感带圣旨星夜前往,务求全胜,定有封赏。”杨玄感躬身应诺:“臣定当不负圣望。”李渊
', ' ')('发现,杨玄感目光中流露出几丝奸狡,心中暗犯核计,难道杨玄感另有所图?宇文化及对此甚为不满,未免话中带刺:“杨大人,但愿你马到成功,千万莫要在下带兵救援。”“宇文将军,非是杨某夸口,令尊号称赛张良,只怕也想不出这借刀杀人的妙计。”杨玄感说话掷地有声,“此一去我杨某人定能惊天动地,建盖世奇功。”塞外的旱风,扬起迷蒙的黄沙,像无形的魔口,吸干了地上的所有水分,干热令人昏昏然。启民可汗的宝帐,如同被蒸熟的大馒头,在骄阳下腾起袅袅水汽,使人恍如置身海市蜃楼。后帐的凉床上,袒着便便大腹的启民可汗,仍然难耐这酷热的煎熬。四名妖娆妩媚衣着半裸的突厥少女,不时向他肥胖的躯体上喷洒冷水。那樱红檀口中喷出的丝丝水流、点点水星,些许缓解了启民可汗的热意。说起来,启民可汗也是一国之主,而且属下臣民也有百万之众。隋代,突厥分东西两部。西突厥游牧于甘肃、新疆一带,东突厥则活动于陕北、内蒙古地区。东突厥与隋疆土相连,和内地联系紧密。每逢上元、端午、重阳佳节,或皇帝寿辰、娘娘千秋等重大喜庆活动,启民可汗都要派人入朝贡贺,杨坚、杨广也都馈以丰厚回赠。因东突厥与隋的关系甚好,故启民可汗将宝帐驻扎于陕北榆林,以便于同隋的交往和贸易。四个突厥大汉从不同方向,为启民可汗打扇。那风依然是热的,启民感到胸中像烧着一锅开水,燥热使他难以平静。侍立在床前的左院大王忽山看得清楚,心里明白,知道启民是为西突厥处罗可汗派来使臣之事烦心。忽山感到应该开口了:“大汗,西使已到一日,再不相见,似有怠慢之嫌。”“处罗与我一向不和,三年前‘飞马会’我二人不欢而散,他派来使者怕是不怀好意。”“好意歹意,大汗总要一见,相机行事便了。”忽山劝谏。“好吧,召见。”启民在凉床上坐正。不一时,西突厥使臣来到,叩拜已毕,启民发问:“贵使不远万里前来,不会只为走亲戚吧?”“我家汗主渴思大汗,常在梦中相会,为表兄弟情谊,特派在下送来汗血马五百匹。愿大汗驰骋东方,横扫天下。”“多谢了!”启民看似肥头大耳,貌似愚钝,其实内心精明得很,他深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但不知你家大汗意欲何为?”使臣本想婉转表述处罗的用意,如今启民单刀直入发问,也就不得不直说了:“大汗,想我突厥原居河套之地,为汉人武力摧残,而移居东西僻壤。辱族之恨,我家大汗刻骨铭心,旦夕未忘。而今我东西两支皆兵强马壮,正可东西夹击,吃掉隋土,击败杨广,则三百年世仇可报,中原肥土沃野可任我等纵横,不知大汗以为然否?”启民心中冷笑,暗说,我就料定处罗不会有好事,原来是拉我反隋,若上他的贼船,那是非船毁人亡不可。启民微带笑意:“贵使之言,甚合吾意,灭隋复仇亦我所愿也。惟眼下我处战马尚且不壮,粮草尚且不足,弓弩尚需添制,故而需暂缓一时,待我处准备停当,再同时发兵反隋。”使臣明白这是启民在用缓兵计,深入下去说:“大汗,隋兵吞下南陈后,野心愈发膨胀,又已吞并小国二十余。下一步就要犯我突厥,汉人谓先下手为强,若不先发制人,日后必受其害,那时将悔之晚矣。”“使臣之言甚为有理,我当抓紧准备,力争早日出兵。”启民表面敷衍,实则是无限期拖延。“父汗之言不妥。”启民长子始毕在帐后已偷听多时,忍不住闯上帐来。“放肆!”启民甚是不悦,“客人面前,如此无礼,成何体统!”“父汗,请恕儿臣失礼。”始毕干政的欲望极其强烈,“但儿臣不能不说,使臣所论甚为有理,为我突厥生存,理当主动出击。”“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本汗又何尝说过不出兵,只是暂缓而已。”“明眼人谁看不出,父汗此乃搪塞推托之遁词。”使臣自然高兴,始毕说出了他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启民却是气得脸色发青:“畜牲,在此胡言乱语,分明缺少家教。来呀,叉出帐去!”始毕脸上无光,但也免不了被武士推走。使臣不甘使命落空:“大汗,王子之言未必无道理……”启民打断他的话:“贵使,万里奔波多受旅途颠簸之苦,且请去休息。”忽山当然理解主人的心思,对使臣伸手礼让:“请。”使臣不好再说,只得退出。启民长长松口气:“真是烦死人了。”这一阵应酬,他已又是汗流浃背。执事入内,在忽山耳边悄声说着什么。启民顿时生疑:“有何见不得人之事,却要咬耳朵嘀咕。”“大汗息怒,”忽山回奏,“执事见大汗过于操劳,不忍再行打扰,方向为臣报告。”“怎么,有大事瞒着本汗?”“隋国特使、礼部尚书杨玄感已到榆林。”忽山说,“大汗刚刚接待过西使,业已劳累,且由为臣陪杨玄感去驿舍安歇,为臣再设法探听一下他此行目的,然后再作区处。”“不可,”启民立时打起精神,“天朝大国派来特使,且为隋国朝廷显贵,岂可怠慢,快快有请。”“可是,大汗的身体……”忽山在犹豫。“不妨事,”启民已有几分不耐烦,“你身为重臣,应当明白,隋国开罪不得,对杨玄感要给予最高礼遇。”忽山领旨,恭恭敬敬把杨玄感迎入宝帐,启民已下座立候。让座,献茶已毕,启民首先寒暄:“杨大人,万岁圣体可好,大隋一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借大汗吉言,
', ' ')('我朝一切均好。”杨玄感胸怀异志,他在察颜观色,“万岁吗,更是精力旺盛,近日正率嫔妃百官乘船下扬州。”“好,好,万岁不顾暑热和舟楫之苦,南iati恤民情,实明君也。”启民极尽溢美之词。“万岁倒是玩得高兴,不想乐极生悲。”杨玄感顿下不说了。启民摸不透他的用意:“莫非有何意外不成?”“契丹十万精兵,突袭我营州,五千将士阵亡,营州失守。”“有这等事?”启民心中核计,杨玄感此行难道就为这事?“启民可汗接旨。”杨玄感说着立起身来,取出黄绫圣旨,当殿居中站定。启民离座,跪倒聆听。“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契丹犯境,寇我营州,钦派礼部尚书杨玄感至启民可汗帐,调兵数万,收复失地……”启民听罢,叩拜接过圣旨。二人重新落座,杨玄感试探发问:“大汗能否出兵?”“杨大人取笑了,圣上有旨,焉有不遵之理,定当照办。”“但不知发兵几多?何时出兵?”“请杨大人歇息一日,容我稍做安排。”“大汗可从容布署。”杨玄感毫无急切催促之意。忽山把杨玄感送至驿馆安顿好之后,急急返回宝帐,疑虑地问:“大汗果真充意出兵?”“这是哪里话来,我东突厥既为大隋属国,即当听从圣命,出兵岂有疑义。”“父汗,不能出兵!”偷听的始毕又闯入帐内。“你,方受训斥,当思悔过,又来多嘴,着实可气。”启民强忍怒火。“父汗,请容儿臣一言。”始毕不顾一切说下去,“杨玄感不带一兵一卒,却让我方出兵为他隋国攻城掠地,这居心何等险恶?父汗不能不加三思。”忽山与始毕有同感:“大汗,王子所说有理。契丹骁勇,一旦出兵,难免我们两败俱伤,只有隋国渔翁得利。”启民听了不觉默然。忽山见状再次进言:“大汗,今晚何不让王子去探个虚实,然后再做定夺不迟。”启民想了想:“也好。”塞外的暑夜,相对来说较为凉爽。杨玄感在驿舍庭院中漫步,仰望星空,不觉想起了父亲之死。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父亲为杨广立下齐天的功劳,竟然未能幸免一死。难道自己日后也要步父亲的后尘吗?不能再重蹈覆辙了。要采取行动,倘能取得突厥的支持,则谋反大业必成。杨玄感此番谋这个差事,就是有此意图。如今经过深思,他决定做进一步的试探。始毕悄无声息地走来:“杨大人好雅兴,莫非在赏月乎?”
“原来是王子驾到,”杨玄感回礼,“室内闷热,庭院正可乘凉。”二人落坐石凳,始毕将随身带来的锦盒置于石几之上:“杨大人,家父差我送来北珠一槲,生金百两,以为见面之礼,还望笑纳。”“这如何使得,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呀。”“言重了,杨大人在朝身居要位,为我父子进句美言,便千金难买了。”始毕把锦盒推过去,“想来不会嫌轻。”“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如此便愧受了。”杨玄感正欲同对方深谈,遂欣然收下。这样,两人的距离,似乎立刻拉近了。始毕的言谈也就转入了正题:“杨大人,晚生有一言,不知当问否?”“王子有话尽请直言。”“万岁此次派杨大人收复营州,却为何不派一兵一卒呢?”杨玄感不答反问:“依王子之见呢?”始毕岂肯轻易亮出底牌:“晚生无知,方在前辈台前请教。”“其实,这件事是明摆着的,我想大汗与王子心里清楚得很。”杨玄感仍不肯明说。始毕突然调转了话题:“杨大人,我朝上下听到一个传言,说是太子与令尊仙逝大有文章。”“怎么,你们这塞外也对此有所耳闻?”杨玄感的口气,显然是默认。始毕受到鼓舞,又引申下去:“商贾自洛阳来言道,令尊功高震主,万岁设宴,太子误饮毒酒身亡。而令尊自知不保,乃绝食丧生,不知确否?”杨玄感淡然一笑:“人间事真真假假,何必求实,意会即可,无需言传。”“若令尊当真如此身死,而万岁又如此器重大人,委以靖边重任,却令人费解。”杨玄感报以苦笑:“光杆元帅,赤手将军,却也难得。”“这么说,杨大人也有苦衷?”始毕只是撕下一半遮羞布。杨玄感态度趋于明朗:“王子难道还看不出,这趟差使,杨某只有死路一条。”“何以见得?”“大汗与王子皆聪明人,想来不会出兵,即便应付门面,派些老弱残兵少许人马,或真出假打,稍一接触即佯为战败收兵,要我收复营州,岂不是白日做梦。那么,我这脑袋还长得成吗?”“听杨大人的意思,万岁不肯发兵,而向我朝借兵,是有意算计大人您了?”杨玄感报以冷笑:“对付我只是其一,大汗与王子不会看不出,万岁此举乃一箭三雕。你突厥只要出兵,必与契丹两败俱伤,则大隋渔翁得利也。”至此,话已说明,始毕也就不再掩饰了:“杨大人,晚生正是基于此种担心,才来求教的,请大人无论如何给指条明路。”杨玄感嘴角现出狰狞的笑:“事到如今,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我都是杨广砧板上的肉,杨广已举刀要砍要剁,若想活命,只有铤而走险。”“怎么!杨大人的意思是造反?”“对!”杨玄感腾地立起,嘴角掠过阴险的笑,“你我若能联手,不只可死里求生,还能打败杨广,夺下隋室江山。”“那么,就是杨大人君临天下喽。”始毕并不糊涂,“杨大人借助我突厥军力,登上皇帝宝座,这算盘打的何等精明啊。”“王子把我看成什么人,”杨玄感当然明白,谁也不会做赔钱买卖,“
', ' ')('杨广倒台,你我双方平分江山。”“这是你我一厢情愿,”始毕不能不考虑退路,“倘若我们兵败呢?”“若败,我便是全族尽诛。而你父子远居塞外,杨广鞭长莫及,又奈你何?”杨玄感进一步诱惑,“王子,坐以待毙,实乃下策,杨广不会放过你们,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当奋力一搏,说不定就会夺下江山!”始毕实实在在动心了:“听杨大人一席言,胜读十年书,使在下茅塞顿开,晚生就去向家父禀明。”“杨谋专候佳音。”杨玄感为游说取得进展着实兴奋。启民宝帐,灯火辉煌。这位东突厥至高无上的首领,正趁夜间凉爽,专心致志攻读《三国志》。书中孔明、曹操、周瑜之间耍弄的各种阴谋诡计,都令他惊叹不已。为人主者的生存,该是多么艰难。彼此无尽无休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世间哪有什么真诚可言。人,不论是伟大的,渺小的,高尚的,卑微的,无不在对他人玩弄权计。如此残酷的历史,令人忧烦的现实,这世上还能相信谁呢?启民不觉掩卷深思。始毕步入打断启民的思路:“父汗,儿臣已把杨玄感来意探明。”“快说说看。”“他是不堪杨广欺凌,要与我们联手反隋。”启民一时间怔住了。始毕急切地:“父汗,这是我们摆脱隋杨控制的大好时机。”启民想起《三国志》,感到难以相信:“其中不会有诈吗?”“想来不会。”始毕语气决绝。“何以见得?”“杨玄感之父杨素,推立杨广功勋卓著,而杨广竟不能容害其致死,杨玄感为父报仇不是理所当然吗?”如今,东突厥每年要向隋室贡奉良马万匹,裘皮十万张,肥羊十万头。对于这种称臣纳贡的地位,启民当然是不甘心的。但他更清楚,只有如此才能维系自己的地位。如若与隋室闹翻,大兵压境,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使子民遭受刀兵之苦,还不如维持现状。所以多年来,他一直恭恭敬敬地对待隋室与杨坚、杨广二帝。当然,他也无时不想真正独立。始毕的话使他犹豫,思忖再三难作决断,便又传来忽山问计。谁料,忽山与始毕看法相同,力主与杨玄感联手反隋。启民终于下了决心:“好,立即有请杨玄感来宝帐面议。”杨玄感奉召来到,见面即对启民大加称赞:“大汗不愧为一代人杰,处事果断,今夕与我达成共伐隋杨协议,相信东突厥必将自成大国,雄据北方。”人,都难免会有一闪念,而且这一闪念往往能改变人的命运或事物的发展进程。事到临头,启民就忽然多了个心眼,万一杨玄感有诈呢?他遂决定做一下试探。不由得故意冷笑几声:“杨玄感,你好大胆子!万岁派你来此调兵平息契丹叛乱,你非但不遵圣旨,反而鼓动我突厥背叛,真是狗胆保天。”始毕与忽山一下子都愣了,不由得面面相觑。杨玄感也如挨了当头一棒,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启民仍是振振有词:“杨玄感,可惜你错打了算盘,我启民及东突厥对大隋和当今万岁忠心耿耿,岂能容你背主求荣。来呀,将这反贼与我拿下!”“哈哈哈哈!”杨玄感仰天狂笑。“你如此发笑,所为何来?”启民质问。“好一个忠心不二的启民可汗!”杨玄感煞有介事地说,“大汗如此忠正,万岁可以放心了。”启民倒被闹得发懵:“杨大人此话何意?”“大汗有所不知,我朝中官员对大汗颇有不放心者,使得万岁也委决不下。行前特别召见下官,要我借此试探,方知大汗对万岁忠贞不二。下官回京定将大汗心迹秉明,保大汗王位永固。”杨玄感堪称随机应变,以一番假话,掩饰了他已暴露的反心。启民好不后怕,暗说幸亏自己临时多个心眼,否则岂不落入陷阱:“如此说来,是本汗错怪杨大人了,真是失礼得很,还请见谅。”“大汗太客气了,有道是不知者不怪罪吗。”杨玄感心中也是后怕,若非自己机灵,怎能化险为夷。这样一来,杨玄感就要一本正经地提出调兵之事。启民为表明自己确实忠于隋室,当即应允出马军两万,由忽山协助收复营州。并说定,次日准备,后日出征。事后,启民把忽山、始毕好一番埋怨:“你们险些陷我于不义,差一点点落入人家的圈套。”始毕不肯服输:“这事委实奇怪,杨玄感明明是真心反隋,十分志诚,怎会是假意试探呢?”忽山有同感,而且更有见地:“大汗,卑职看也许是大汗的试探,使杨玄感反口。为查明他的真正动机,莫若趁此次出兵之际,再做试探。”“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启民厉声反对,“本汗好不容易掩盖住马脚,你们休要再惹是非。”忽山见启民这般认真,只得听命:“卑职不敢有违大汗教诲。”始毕见状,也就不再言语了。但他心中很不服气,父汗在位,他无可奈何,只要自己一旦掌权,定要与杨广见个上下,决不再向隋室纳贡称臣。谁能料到,他的心田在今日埋下的这颗种子,数年之后竟酿成一场震惊朝野的特大变故。辽水畔的营州城在痛苦地呻吟。强劲的海风,把布召木匾吹得不住地飘摆摇动。入侵的契丹军士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酗酒、斗殴、抢财物、追逐女人,闹得全城乱哄哄一团糟。夷离毕耶律龙正敞着肚皮喝酒,护卫太保前来报告:“大帅,有一支突厥马军已接近我营州,是否派军阻击?”耶律龙放下酒碗:“果真是突厥人马?”“不错。”“那就无需多虑。”耶律龙又畅饮起来,“突厥与我军素无仇隙,只要不是隋军就好。”“大帅,只恐大
', ' ')('意不得。”护卫太保提醒,“这支突厥马军约有两万,远途来此意欲何为?我们不能不防。”“好吧。”耶律龙有些不耐烦,“本帅就派你出城,将突厥人马的动向探清回报,然后再做定夺。”护卫太保应声:“遵命。”转身退下。护卫太保未及出门,下人又来通报,突厥统帅忽山求见。耶律龙说声有请,忽山与两名随从由护卫太保迎入。耶律龙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原来,两名从人抬着一个雕花大酒坛子。扑面的酒香,一阵阵随风飘溢。耶律龙抽抽鼻子:“好酒,定是好酒,敢问这酒抬来做甚?”忽山当堂一揖:“当然是奉献给大帅的。”“好,收下,收下。”耶律龙似乎惟恐酒坛子会飞走。忽山的从人之一,便是杨玄感假扮。此刻,忽山对他使个眼色:“当堂开封,先敬大帅一碗。”杨玄感舀出酒,再由忽山转递与耶律龙:“请大帅品品味道如何?”耶律龙已是馋涎欲滴,忙不迭接过来一饮而尽,咂咂口舌:“果然好酒,人间少有,再来一碗。”护卫太保劝阻:“大帅不可贪杯,要……”当着客人面,他无法把怀疑说出口,但他担心酒内有毒。忽山见状,便把第二碗酒敬与护卫太保:“将军,如此美酒不饮上一杯,简直是罪过。”酒香确实诱人,护卫太保刚刚还提醒耶律龙,此刻他自己却控制不住了,身不由己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少时,耶律龙与护卫太保都已神志昏昏。于是,赤金令牌到了杨玄感手中。杨玄感持令牌出城,将两万马军带至了城边。守城契丹大将拒绝放行:“退后,再若向前,即已袭城对待,休怪我手下无情。”杨玄感举起令牌:“我军是耶律龙大帅所请,进城休息,现有令牌在,谁敢阻拦,便是触犯军令。”“两万大军,营州如何吃得消。速速后退十里扎营。”“你当真要违抗军令吗?须知这是死罪!”杨玄感将令牌高举过顶。“这……”守将犹豫了,“待某去当面请示大帅,再做区处。”守将到了帅府大堂,见耶律龙似醉非醉,上前禀报:“大帅,突厥两万马军进城驻扎,大为不妥,还望收回成命,以防变故。”耶律龙已中了迷魂药,意志全为忽山控制,他强睁醉眼:“忽山大人,你看进城妥否?”忽山以话相引:“大帅,我军只是路过营州,决无歹意,尽请放心。再说大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如若朝令夕改,反复无常,岂不令三军耻笑。”“对,有理。”耶律龙舌根发硬,“不能改令,欢迎突厥大军入城,要酒肉款待。”守将急说:“大帅,万万使不得。两万大军进得城来,一旦闹事,营州不堪设想。”“胡说!”耶律龙完全按忽山的意志讲话,“我军四万,难道还怕他两万不成。本帅看你是杞人忧天,突厥与我一向友善,必无妨碍,听令就是。”守将无话可说,只得默默退出。这样,两万突厥马军,轻而易举地进入营州城。耶律龙开门揖盗不说,还下令酒肉款待这两万全副武装的敌人。突厥将士吃饱喝足之后,似乎都很本分,全都安然入睡。由于耶律龙把突厥军引为朋友,所以契丹守军毫无戒备。夜,渐渐深了,海风渐小,但却送来几许凉意。疏星残月渐次隐没在浮云中,营州城在夜色中沉睡。那位契丹城门守将,对突厥人马进城始终放心不下,契丹全军,惟独他下令本部枕戈待旦。转眼三更、四更已过,接着鸡叫两遍,东方晨曦微露,突厥军依然在沉睡,毫无发难迹象。守将认为自己过于小心了,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见天已放亮,困意难支,也就合眼睡去。杨玄感彻夜未眠,捱至五更天,预定时间已到,他发声喊,跨上战马,引兵冲杀。两万突厥大军同时行动,齐声呐喊,犹如山崩地裂倒海翻江。契丹军在睡梦中死伤惨重,惊醒的仓促应战,也是难以呼应,一触即溃,无不争相逃命。那位城门守将睡梦中醒来连呼上当,已是无力扭转乾坤。急切间带本部人马杀至帅府,保耶律龙拼死杀开一条血路,仅带数千人马逃得性命。下余人马,死伤万余,被俘两万上下。杨玄感大获全胜,一举收复营州。正在扬州巡幸的杨广接到捷报,喜得心花怒放。就在杨玄感预定凯旋扬州之日,设下盛大宴会以待,要为其接风。兴致极高的杨广还吩咐萧娘娘、容华夫人、云妃、梦秋等精心梳妆,届时与他一同出席庆功宴,并要她们逐一为杨玄感把盏。宇文述未经宣召来到行宫,见杨广如此精心准备,问道:“万岁,看来还要厚加封赏杨玄感了?”“怎么,宇文先生眼热了?朕以为你并非忌贤妒能之人。”“万岁,不需臣多说,请看东突厥启民可汗八百里快马送来的密札。”宇文述递上羊皮信。杨广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起,待到看罢信,已是脸色铁青:“可恨杨玄感竟如此胆大包天!”宇文述见状试探着问:“万岁,这庆功宴是否照常?”此刻,庆功宴已准备就绪,出席宴会的文武百官已陆续到达,杨广虽然有气,也只能耐下性子。刚刚洗去风尘、换上新朝服的杨玄感,春风满面踌躇满志地步入宴会大殿,立刻发觉气氛不对。文武百官都僵坐在宴会桌前不动,全无欢声笑语。再看杨广,怒目横眉,脸色异常难看。他真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参驾:“万岁在上,为臣杨玄感奉旨收复营州,赖万岁洪福,幸不辱使命,承蒙万岁盛宴庆功,深感龙恩浩荡……”杨广早已没耐烦再听他说下去,怒喝
', ' ')('一声,打断他的话:“杨玄感,你可知罪!”杨玄感怔了一下:“万岁,这是从何说起?倒叫为臣不解。”“还欲装腔作势蒙蔽朕躬。”杨广气呼呼地说,“你勾结东突厥,欲谋反叛,还想抵赖吗?推出去,斩首示众。”(未完待续)
', ' ')